闹到这地步了他们依旧不愿停,勉强分开一段距离,金亦元还摘了手腕上的一块表,攥在手里,朝着柳兰京脸上一掷。柳兰京歪过头,堪堪避开,表就打在后面拉架的谭瑛脸上。
柳兰京见状匆匆道:“我帮你打回来。”说着他一把挣开谭瑛,一个箭步上前,按着金亦元肩膀,猛地一记头槌,狠狠撞了他的头。
这一下倒把两个人都砸懵了,柳兰京也摇摇晃晃往一边歪,谭瑛急忙把他扶住,朝同学使了个眼色,一人一边,从不同方向避开大厅,把两人扶回酒店房间。
谭瑛让柳兰京在床上躺下,看着他的头发滴着水,满脸的狼狈,又好气又好笑。柳兰京还醉意朦胧地耷拉着眼,谭瑛扶着他喝了点热水,又把湿衣服换下。谭瑛看他情况尚可,就急急忙忙跑出去,先是和酒店方面交涉,赔偿平事,再偷偷把林棋叫来照顾柳兰京, 自己则跑去看金善元那头的动静。
谭瑛敲门进去,金亦元的房间里有个女人,正扶着他的脸帮着上药。金亦元醉得更厉害,手臂交叠在桌上,头已经埋进了臂弯里,像是小学生在课间打盹。那个女人怕他难受,正小心翼翼哄着他去床上睡,金亦元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让她别吵闹。
谭瑛道:“我和你一人一边,把他扛上床吧。” 谭瑛不认识徐蓉蓉,以为她是金亦元外面叫来的情人,也就没有多想。徐蓉蓉偷偷打量他的神情,见他没有起疑,也就暗自松一口气。
两人搀扶着把金亦元弄到床上,徐蓉蓉亲自为他脱了鞋,整理枕头,掖好被子,服侍着他睡下了。谭瑛见她尽心尽力,也就放心了一些,低声道:“那就麻烦你继续照顾他,要是他酒醒了,还要闹,就让他到 1304 来找我,我姓谭。”
徐蓉蓉点头,不愿多说话,心底存着一丝侥幸,房间里的灯光不够亮,希望谭瑛没看清她的脸,这样以后见了面也不至于认出来。
谭瑛料理完金亦元,又急匆匆往柳兰京房间赶,生怕柳兰京喝多了发酒疯,林棋一个人照应不来。可他推门进去,却见柳兰京在沙发上睡得好端端的,林棋正用热毛巾给他擦脸,满眼的柔情蜜意。一只手轻轻拨开他额前的乱发。
谭瑛暗暗有些吃味,他就算再迟钝,也能察觉这一丝若有若无的暧昧。林棋绝不是因为柳兰京是他朋友,才如此体贴入微。
林棋见他进来,也有些拘束,肩膀绷紧着,压低声音道:“小声说话,他已经睡着了。”还有半小时晚宴就要开始,她已经上了妆,脸上浓墨重彩的,凑近看太凄艳,在灯影上反倒有一种影影绰绰的美,看着不真切,也不太像她。
谭瑛道:“就这样吧,你先去准备着,我一会儿叫苏小姐来照顾他。”
林棋说道:“不用叫她来了吧,万一她生了气,找金亦元算账,把事情闹大就不好了。我再待一段时间,反正还有时间。”
谭瑛强硬起来,拉着她的手往外拖,嘴里说道:“这样就可以了,他这么一个人,在房间里待着也不会出事的,先走吧。”
“可是……”
“没有可是,今天是我们结婚, 你不要因为别的事情分心,大家都已经到了,你稍微去准备一下,或者再和你妈妈说说话。柳兰京这里我来看着。”
林棋走得依依不舍,谭瑛站在柳兰京面前,望着他睫毛投下的一小片阴影,轻轻叹了一口气,百感交集。柳兰京这样的人,吸引异性似乎是一种天生的本事,旁人就算嫉妒,也学不来。原本以为只有浪子才能治浪子,没想到他倒还能把金亦元打了。
可还能怎么样呢?对林棋,对柳兰京,谭瑛都做不到理直气壮的责怪。出轨这事上,片刻的心猿意马总比不上真刀真枪。谁都不干净,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只是谭瑛忽然不想忍了,不单是因为要和林棋结婚,光是结婚一事,就让他精疲力尽。请柬,饮食,交通,会场,宾客,礼金,各类的人情往来,这还单只是开一个头,结婚之后,生活的琐事就要扑面而来。大事上有怀孕生子,孕期的照顾,医院的选择,孩子出生后的教育,学校的选择,入学名额的争取。小事上有家具的挑选,餐具的购置,每天饮食的搭配,家里佣人的选择,偶尔的家宴的举办。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林棋真的能独立应付吗?谭瑛是不信的,到最后少不了由林太太代办,两个的婚姻里,还横生出个第三者,还是赶不走的那种。
谭瑛心烦意乱的,正巧房间里有个苹果,他就随手拿来吃了。柳兰京则悠悠转醒,有气无力道:“那是我买的水果,你怎么就吃了?”
谭瑛白他一眼,说道:“你给我惹了这么多麻烦,吃你个苹果怎么了?这么小气。”
柳兰京稍稍回过神来,低声道:“对不起啊,给你婚礼闹成这样子。”
“算了,没闹大,顶多酒店方面以后把我列入黑名单,别的倒也无所谓。反正这事没闹大,连你女朋友都不知道。不过你可喝得真够醉的,都打架了。”
“没喝酒我也要揍他,这个王八蛋。”柳兰京揉着太阳穴说话。
“你就不怕金亦元把事情闹大?”
柳兰京冷笑道:“他敢?要说怕,他比我更怕闹大。我是有正经工作的,不像他,他年纪活到狗身上了,三十多岁了还靠家里养活。他老头子还没断气呢,真闹出事情来,把他的钱一断,他还不是要一把鼻涕一把泪回去求饶。我有什么好怕他。”
“我要是有你这点胆子倒好了,那我也不结婚了。”
“为什么啊?”
“还能为什么,结婚没意思。”
柳兰京酒意未散,斜坐在沙发里,咯咯发笑道:“那好啊,你干脆别结婚好了,和我私奔算了。”
“那好了,你等着我,一会儿来找你私奔。”
“这个不着急,你有空帮我找一下我的手帕,我妈给我买的,原本放兜里不见了,是不是掉在喷水池里?”
谭瑛问道:“是不是灰白格子,绣着一只燕子的?”柳兰京点头,谭瑛敷衍道:“那估计是掉在外面了,我有空问问工作人员。”他神色黯淡了片刻,这块手帕他刚才擦身而过时,见林棋攥在手里。
谭瑛从柳兰京房里出来时,正巧撞见苏妙露来找人。谭瑛劝她安心,避重就轻道:“他喝醉了,我扶他到房间先睡了,你去了容易吵醒他,先去大厅里参加晚宴,结束了再找他也不迟。”
苏妙露勉强让他说服了,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谭瑛忽然觉得身心俱疲。酒店里禁烟,他只能去露台边上抽了一根。他望着夜风撕碎那一缕白烟,忽然觉得人的一生也不过如此。
谭瑛知道柳兰京不喜欢林棋,如果真喜欢,就不会是现在的态度。林棋是单相思,倒也很正常,毕竟柳兰京确实惹眼,她再怎么躁动,也一样是要结婚的。规规矩矩嫁进门,生个孩子,三年五年后还是人人称赞的好太太。谭瑛的一贯态度是妻子是用来生活,不是用来爱的。他倒也不吃醋,只是心底不是滋味,像是买了个包装漂亮的蛋糕回家,打开一看,离保质期还有两天,总有些别扭。
不过也不意外,他隐约听到过风声,说林棋过去脾气很野,惹出了事才收敛,在精神上当清教徒,现在不过是她压抑本性了。关键是让她一辈子压抑下去。
谭瑛对柳兰京的态度很复杂,轻视又嫉妒。其实他对柳兰京已经没多少友谊,少年时代的意气之交,做不得准。柳兰京读书时就聪明,在国内是跳级读的小学,后来为了不耽搁他才送出了国,倒不是像外面传言的那样是父母不喜欢他,反而是寄予厚望。但他的性格因此古怪了不少,没日没夜地哭。谭瑛去加拿大,名义上先学语言,再读预科,其实就是陪太子读书,那一年半的钱就柳家父母出的。
当年留学可不比现在,中产阶级都能随意把人塞出去。高中,大学,研究生,每隔一层,难度就翻倍。柳兰京的高中以课外活动出名,为的就是充实简历,结交人脉。可他却是一门心思窝在家里,不是哭得抽抽搭搭,就是蒙头看书。西方社会不比国内,最看不起的就是书呆子。要不是他父母花重金找校友给他写推荐信,他的藤校未必能申上。学的还是数学,明面上看着光芒万丈,真毕业了,前途就是悬而未定,搞研究竞争太激烈,去企业未必施展得开。家里没底子的,很少会出国学这种专业。他也就是仗着家里有钱,到研究生再转变赛道也不迟,总有口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