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母有时候会欣慰道：“你真是挺乖的，不用我操心，连吃的方面也很简单。”
谢秋从小是个让人放心的孩子，这句话是她的奖状，也是她的牌匾，注定要扛着过一辈子。 她每次吃着馄饨，都会暗下决心，以后让母亲过上好日子。她原本满心以为，只要够勤奋，大学毕业就是坦途，可现在不单要靠母亲的钱还债，连找份合意的工作都困难。她像是失足落在河里的人，越是挣扎着要上岸，越是被水流推着漂得越远。
谢母把馄饨端上来，她自己则和从前一样，端坐着看谢秋吃。谢秋心里一酸，不敢声张，一滴泪落在汤碗里。
谢母诧异道：“你的眼睛怎么在掉眼泪啊？”
谢秋低着头，含糊道：“热气熏的。”
“那你慢点吃啊，又没人和你抢。”谢母笑笑，继续道：“对了，小秋啊，妈妈和你说件事，就是那个小王啊，他可能来我们家一趟。”
谢秋猛地一抬头，像是周身的刺都扬起来了，戒备道：“你还在和他谈恋爱啊？他来我们家做什么，看房子吗？”
谢母让女儿盯地有些窘，小心翼翼道：“就是吃个饭，小场面，你也一起陪着，你们就见过一次，也要好好认识一下。”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和他结婚啊，急着让我叫他后爹啊。”
“小姑娘话也不要说得这么难听，你和他熟悉一下也不是什么坏事。我看你对他好像有点误会。”
“什么误会，他就是心术不正，刚见面的时候他对你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等你说拆迁有几套房，他才热情起来了，没多久就忙着给你买礼物，请你吃饭，各种讨好你。他不就贪图你的房子啊，难不成家里缺一个妈，想着把你供回去啊。”谢秋一急，赌气的话就溜出口了。她自己也觉得不妥，但没机会道歉了，话赶话的，她母亲也真的动气了。
谢母嚷道：“你怎么这样子说话啊。你真是一点都不体谅妈妈，你这个死人爹，脚一蹬就断气了，钱么留不下来，债倒是一堆，我为了你辛辛苦苦，这么多年都不改嫁。我现在好不容易祖坟上冒青烟，有个人可以靠一靠，你就这么挑三拣四。我算是明白了，你开口就是房子，闭口也是房子，你其实才是心里最挂念着我的房子。你不要觉得我只有一个女儿，我就一定把房子留给你，我现在有钱了，以后谁对我好，我的钱就给谁。大不了没人养老，以后住养老院里去。”
“你自己看着办吧，真要这么想，我无话可说。”谢秋把碗一推，愤而离席。
第46章 吃绝户，从我做起
谢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生着闷气，咬着嘴唇，呆坐在书桌前，心底两种情绪交替着。她很是不信任王小年，可是又不得不顾及母亲的心情。她不由得开始反思，是否在潜意识里不愿意母亲再婚。她是发自内心希望母亲幸福的，既然不能在经济上让她快乐，至少应该在感情上让她幸福。
她多少改变了些主意，想着就算王小年是为了钱接近母亲，但他的钱没到手，就要把戏演全套，继续尽心尽力让母亲高兴，那也不一定是坏事。只要她小心点母亲和王小年的接触，让他别碰到钱和房产，兴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到了晚饭时，谢秋就与母亲和解了，倒也没有谁与谁道歉的话可说。只是母亲叫她出来吃晚饭，说做了她喜欢吃的排骨。她就乖乖从房间出来，装作无意问王小年是哪天来家里吃饭。
谢母睨了她一眼，笑着给她夹了菜，说道：“这才是我的乖宝贝。”
到正式见面那天，谢秋见了王小年，还是隐约觉得不舒服，像是根似有似无的骨头卡在喉咙里。虽然先前见过一面，可那时留下的印象不深，就记得他的中介做派，待人接物很热情，但多少有些装腔作势。穿着的西装又是皱巴巴的。这一次他特意打扮过，头发梳成三七开的油头，换了一身皮夹克，自觉很潇洒，谢秋看了却觉得像是抗战片里的汉奸。
王小年倒还给她带了礼物，一支阿玛尼的口红，热销的一抹梅子红。谢秋本就气色差，涂了愈发显得苍白。她讪笑着收下了，不只因为讨厌这个颜色，也讨厌王小年不知分寸。异性间不是男女朋友最不该送口红，落在嘴唇上的心意，总有些暧昧。
谢母见了，冲他一笑，略带娇嗔道：“你怎么只给她送东西，把我给忘记了？”
王小年赔笑道：“因为还没问姐姐你喜欢什么，要是送了你不喜欢的就不好了。”
“哦呦，这么费心思做什么？搞得别人以为我很霸道的，一定要问你要东西。”谢母笑着一拍他的肩膀，又故意去拧他胳膊上的肉，笑闹成一团。谢秋第一次见母亲撒娇，一时间不太适应，眼睛里像是溅了柠檬汁。母亲的身份总像是庙里供着的观音像，散发着圣洁的光，忽然间回归了肉体凡胎，信徒撞见了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王小年在谢家小坐了片刻，小小的眼珠像耗子一样转得灵活，像是职业病犯了，正在给他们家估价。他问道：“你们既然拆迁拆了几套房子，少说也有几千万，怎么还住在这里啊？”
谢母道：“虽然是老房子，也住习惯了。拆迁的房子买了一套，钱就收利息了，剩下租出去也是一笔收入。”
王小年道：“放在银行里吃利息多可惜啊，也是一大笔钱了，要买点理财产品才好。我有几个朋友做这个，下次让他们推荐几个产品好了，包赚钱。”
谢秋冷冷打断道：“不麻烦了，搞金融的朋友，我也认识，还是复旦经济系的，他们的建议就是存银行。我妈年纪大了，这样最稳妥，要不然容易被人骗。”
晚饭不在家里吃，特意在附近的酒店订了个包厢。谢母前一天亲自去点的菜，龙虾和鲍鱼都不吝惜地上了。谢秋从没有恋爱过，见母亲红光满面的样子，才惊觉爱情有如此起死回生的魔力。
一顿饭，谢母就紧贴着王小年说悄悄话，又热络地互相夹菜，谢秋在旁就自顾自吃饭，连偶尔在手机上看消息，她母亲都懒得唠叨了。谢母全情投入，王小年却有些心猿意马，一个意味深长的窥探眼神，时不时甩到谢秋脸上。
等菜上到点心时，王小年清了清嗓子，终于开口道：“是这样的，小秋啊 ，听你妈妈说，你好像对我有点误会。既然我们今天有这个机会，那不妨好好讲清楚。心里藏着掖着，总是不好。”
谢秋假笑道：“没什么误会，就是有些事不太清楚。你要是愿意今天说开，那就太好了。就一个，你对我妈妈到底是不是认真的？你们是准备结婚还是就这样了？”
“小秋，怎么这么没大没小说话。”谢母急忙从旁阻止，可阻止得不太急切，多少也想从他嘴里求个保证。
王小年眼珠转了转，敷衍笑笑，说道：“这件事我还要问姐姐的看法，姐姐肯定是在意你的。毕竟你现在还在家里住，也没有男朋友，要是我和姐姐在一起了，你是搬出来好，还是留下来好？”
谢秋道：“如果你担心这个，那很好办。你和我妈结婚，签个婚前协议，她的钱归她的，你要是胡来就一分钱也分不到。至于我，等工作稳定了，我就搬出去，或者干脆让我妈给公司附近买一套房，付掉首付。我就实话和你说了，我妈现在拆迁得了几套房子，这你也是知道的，她肯定是比你有钱的，说难听点，和她在一起你可以少奋斗半辈子。我总要提防着你骗她的钱。”
王小年把脸一沉，说道：“这话就不好听了，什么叫怕我骗她的钱，你不也是想着你妈的钱，现在上海的房价涨得什么地步，按道理是男方给房子的。你让你妈付了首付，到时候你一结婚，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都变成别人了。说得不好听点，到时候我和姐姐才是一家人，你是外人了，谁提防谁还说不准。”
谢秋气得嘴唇发白，眼眶发红，她扭头看向母亲求一个公道。而谢母对上她的眼神，只是含糊地笑笑，避重就轻道：“先吃菜，菜都凉了，今天这么好的气氛干嘛吵架呢。小王你也是的，和小孩子争什么争，她又不懂事的。”
谢秋一阵委屈，手攥紧着桌布，头一别，险些落下泪了。她恨不得立刻夺门出去，又怕让王小年看了笑话，觉得她怕了他。她挺直背，若无其事地盛了一碗汤，低头默默喝着，可睫毛一颤，眼泪就滴在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