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蓉蓉靠在丈夫怀里,片刻的幸福里藏着不安,他的许诺里有多少诚意,她也不说清。至少这一刻,她从潘世杰衣领上闻到陌生的香水味。
柳兰京脱下风衣,挂在衣架上,看着顶多只能放三四件外套的小衣柜,不由得叹口气。他这次来日本开会,是论文被录用,受邀做个口头汇报。为了省钱,他和参会的同事住一间房。房间是对方订的,柳兰京到了才发现是无烟客房。
与柳兰京同住的是莫雪涛,之前在邮件里写诗的就是他,系里出了名的老好人。他今年三十五岁,已经是副教授了,在学术界,青年才俊四个字,前三个他肯定是够格的。只可惜,他这张脸,左看右看,和俊是毫无关系了。 他是个单眼皮的秃头,光是秃也就算了,他还有一米八五的个子,可谓秃得出类拔萃。去年他大彻大悟,彻底放弃仅剩的一点头发,剃了一个干净利落的光头。虽说看着清爽了一些,但搭配他的五官,莫名有一种黑社会的凶悍气质。有几次坐前排的学生都在悄悄议论,说他一低头,头顶的反光就亮得人睁不开眼。
柳兰京和莫雪涛是借文具借出来的深厚情谊。他们讲课少不了写板书推演公式,学校配发的笔不好用,莫雪涛是自备的笔,是个已经停产的日本牌子,用过的教授都说好。柳兰京向莫雪涛借笔借了一个学期。虽然他用一支丢一支,最后索性飞去日本批了一箱。但和莫教授的交情已经很深厚了,乃至于后来给他介绍了女朋友。
酒店在十二楼,十楼有室内温泉。莫雪涛泡完汤,穿着浴衣回房间,拿着饮料递给柳兰京道: “草莓牛奶,你喝吗?我刚才看到好多人在买,应该挺好喝的。”
柳兰京忙着审稿,头也不抬道:“不用了,我不爱喝这种小女生的饮料。”
莫雪涛说道:“你不要有性别刻板印象,男的女的都可以喝甜甜的东西。”说着,他端端正正坐在床边,洗了个干净杯子,双手捧着淡粉色的牛奶,小口品尝着,“挺好喝,你真的没兴趣吗?”
柳兰京并不理睬他,莫雪涛倒也不在意,很谅解他的忙碌,反倒起身收拾起房间来,把地上的拖鞋归整齐,还顺手烧热水,给柳兰京泡了一杯咖啡,又拿出一只橘子,剥了皮,还仔仔细细把上面的白筋也剔了。
柳兰京这头刚做完事,就一把抓过橘子,塞到嘴里就吃了,一边嚼着,一边含糊不清道:“你真是贴心,你也是平时这么照顾宋小姐的吗?”
莫雪涛一张凶悍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羞涩,温柔道:“她平时工作很忙,我都没什么机会照顾她。”
莫雪涛的女朋友是律师宋凝,已经交往了快三年,终于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宋凝的导师以前是柳家的家族律师,连带着宋凝也处理过一些公司事务。宋凝是先认识的柳兰京,再由柳兰京认识的莫雪涛,四舍五入一下,柳兰京也算是他们的媒人,因此也就对他们的事格外上心。
柳兰京道:“你是不是准备见家长了,上次我就听小宋说,准备找个时间带你回家吃饭。”
莫雪涛略显尴尬,“是差不多了,但是我准备等我买好假发,再上门。”
柳兰京强忍住一声笑,一本正经道:“不用这样。你这个,聪明的脑袋不长毛。秃头这事,可大可小,正所谓情人眼里出潘安,反正在宋凝眼里,你是天底下最可爱的一个光头。她父母应该能谅解的。”
“她的妈妈应该能谅解,但是她父亲可能不太能接受。他父亲真的挺英俊潇洒的,而且也是教授,不过是叫古典文学的。怎么说呢,你已经算是被学术生活摧残后,硕果仅存的一位英俊男士了,她爸爸还稍微比你好看一点。”
柳兰京狐疑着一挑眉,“真的吗?我不信。”莫雪涛便给他看了宋凝父亲年轻时的照片,确实是器宇轩昂,卓然不凡的一个人。宋凝的眉眼与他极相似,果然漂亮的女儿往往有一个漂亮的父亲。柳兰京忽然想到了苏妙露,好奇她的父亲又是什么长相。他回过神来,仍不服气,找补道:“年轻时是年轻时,现在老了,应该胖了许多,头发也不多了。”
“这是上个月宋凝拍的她爸爸。”莫雪涛叹口气,又给他展示了另一张照片。是一张偷拍,宋凝父亲正在沙发上看书,依旧面容清癯,身姿挺拔,轮廓并不比年轻时走样多少,头发虽已灰白,但仍旧茂密。
柳兰京只得道:“那你选假发选个质量好一点的吧,不容易被看穿。”
莫雪涛一摊手,也对他回以苦笑,“我觉得我的秃顶属于工伤,学校应该报销一部分我买假发的费用。”
酒店八楼是自助餐厅,可以凭房卡入内,但是用餐时间总是人满为患,柳兰京不喜欢排队,也绝不花钱叫酒店服务,宁愿下楼去便利店买便当。他在货架前面挑选着,身边经过一位年轻的日本母亲,正牵着一个十岁男孩的手,应该是她的儿子。母子两人低声说笑,拿了一盒牛奶去结账。柳兰京望着他们的背影,莫名有些羡慕,他上次和母亲一起出门购物,似乎是十年前的事了。
柳兰京走出便利店时,接到了谭瑛的电话。他只能一手拿购物袋,一手拿手机,找了个僻静处接电话,“喂,是我,有什么事吗?”
谭瑛道:“你现在在哪里啊?我刚才去找了你的阿姨,她说你前天就走了。我之前和你说的结婚请柬已经好了,你留一个地址,我让他们寄给你。 ”
“我现在在东京开会,你寄回国内就好,我一会儿把我家里的地址发给你。”
谭瑛道:“那苏小姐的那份呢?我没有她的联系方式,她的请柬是你给她吗?”
柳兰京顿了顿,说道:“对,你一起给我好了,她的请柬我会转交给她。”
他挂断电话,没料想到有这个转折,原本已经下定决心,再也不见苏妙露,可婚礼的请柬只要一给出,注定就要再见面。当时随口的一个称呼,反倒成了冥冥中一根线,又把他们牵了起来。当然,他也能把事情掩过去,不把请柬给苏妙露,再随便找个理由,独自参加婚礼就是,也不是什么难事。去与不去,见与不见,都在他一念之间。主动权完全在他手里,反倒拿捏不定了。
因为柳兰京太着眼于苏妙露的事,反倒疏忽了谭瑛的反常。如果是平时,他就该想到,谭瑛没必要单为了送请柬的事,亲自跑一趟。
第32章 越是聪明人,越是要假装老实人
谭瑛去柳兰京姨母家,不过是个哄骗林棋的幌子,实际上他去见金善宝一面。那天通了电话后,他们又私下聊过几次,终于约定了一个时间碰面。
谭瑛是个老实人。这一点,认识他的男女老少几乎都达成了共识。在外面,他一向是个循规蹈矩到有些笨拙的人。学校里是好学生,作弊的事从来没有,一路读到研究生。出了社会是好公民,红灯从来不闯,做生意也有遵纪守法,就算把合伙人排挤出决策圈,也都以为是对方的不是。
每每别人当着他的面,说他老实时。他会装出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反驳道:“怎么听着像是说我傻,其实还好吧。”
这么一来,就更加做实了他老实的评价。他暗地里是十分高兴的。这个世界上只有老实人才是最占便宜的。像柳兰京这样把聪明外露,是外人看一眼就要防备的。
谭瑛扮演老实人,是得天独厚的。他生来就有一种笨拙样,过去说话还有些结巴。他第一次知道老实人的好处,还是在读初中的时候。有成绩比他好的同学,抢了他的竞赛名额,他一时气不过,和他推搡起来,大家脸上都负了伤。是他主动动的手,可老师们不约而同站在他这头,不为其他,只因为他是个听话又老实的孩子,对方却看着孤僻又倔强。
至此之后,他就知道老实人的好。到了加拿大,在柳兰京家寄人篱下,他一面忿忿不平,一面装得感激样子。但凡有家务,他都抢着来,可每次都拖拖拉拉做了许久,有一次还险些弄坏洗碗机。杰西卡便知道他是个好心的笨孩子,凡事都不让他动手,宁愿差使柳兰京。
能和林棋订婚,也是他当老实人的回报。他们是相亲认识的,单说条件,林棋配他也是绰绰有余,她还有个在银行工作的亲戚,谭瑛的公司正好有一笔贷款要批。林棋的父母原本是有些搭架子的,可架不住谭瑛是个老实人,每周末风雨无阻上门看望他们,带着的礼物虽然便宜,却也是一份心意,偶尔帮着解决些水管堵塞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