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妙露隐约嗅到家庭伦理剧的气息,“为什么啊,你和你爸爸关系不好吗?”
柳兰京反问道:“为什么你觉得我和我妈妈关系呢?你有读过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吗?”
苏妙露撅起嘴,带点得意的神情道:“这个我当然知道,我读书的时候学过,我还是语文课代表,说郑庄公和他弟弟争王位的事情,他妈妈偏心他弟弟。”
柳兰京道:“是啊,武姜偏心共叔段,讨厌郑庄公,是因为生孩子的时候难产了。难产的母亲看到生下来的孩子,总是会下意识回忆起难产的痛苦,很难不讨厌这个孩子。我妈生我的时候也难产了,更可怕。她的肠壁太薄,所以我是一只脚从她的肛门里出来的。等我生出来的时候,我妈的直肠、阴道、肛门全裂开了,她是抢救之后才活下来的。但是也在医院里躺了很久,而且出院后有半年是要拄着拐杖走路的,许多事完全不能自理,还留下的一身的疤。她病了很久,等差不多恢复的时候,我已经三岁了。我们对彼此都是陌生人。”
他吸了一口可乐,用极寻常的口吻回忆着,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苏妙露却听得心惊肉跳,她对双亲再不满,也是得到过足量的爱,从未想过有母亲会这样怨恨亲生的孩子。
他继续道:“我妈大概本来想当个好母亲,可是一次她给我亲自洗澡,我看到她身上的疤痕,还有妊娠纹,吓得哭出来。她就抽了我一耳光,再后来我就是保姆和爷爷奶奶照顾了,初中我去的是寄宿学校,高中以后的事你都知道了。我妈因为身体弄成这样子,我爸自然也不太愿意和她同房了,他在外面有几个女人,但是没有孩子。他大概也把责任推到我身上,如果不生我,他们大概还能当几年恩爱夫妻。我大概就是一个家里多出来的一个人。”
苏妙露一愣,满心的柔情像杯子里的冰块,熬不住融化成水淌出来。她眼神闪烁着,心念一动,一句话就很自然从嘴边滑了出来,“你的父母就算不在意你,也是有人在意你的。”
柳兰京闻言,眼角一弯,略带讥嘲地笑出了声,说道:“不是吧,你还真喜欢上我了,这样的鬼话,你竟然真信啊。真是好骗啊。”
第28章 一败涂地之夜
柳兰京稍稍昂起头,带着些获胜的得意,说道:“女人的母性泛滥是很危险的,看样子,你刚才就要因为怜惜要爱上我了。可惜都是骗你的,我妈生我的时候顺利得不得了,我还早产了几天,所以她格外关心我,把我宠得无法无天,读书的时候我总是闯祸,打架逃课,在厕所里丢鞭炮,我爸恨死了,觉得我在国内被宠下去肯定完蛋,就把我送出国,我妈本来每隔几个月就来看我,我说不用了,她才不来。我哪有什么悲惨童年啊,都是为了骗你上床的。”
苏妙露又气又耻,面颊上一阵红一阵白地烧。她低着头,紧咬着嘴唇不吭声,心里痛骂着柳兰京,还真是个一如既往的混账,初见面时就犯浑,临到要分别了还不忘初心,刻意给苏妙露难堪。
柳兰京继续道:“你大概觉得你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值得我另眼相看。确实不一样,别人还要我去追,就你是主动送上门的。要找个你这样的伴游,还要花不少钱。你既然免费,那不要白不要。我可以先睡了你,再履行我的承诺。” 他冷笑道:“苏小姐,长个教训吧,男人为了骗女人上床,能把太阳说成方的。昨天要是喝醉的是你,我说不定就把事情办了。”
苏妙露气得嘴唇发抖,站起来,抄起手边喝剩的可乐就泼在他脸上,然后夺门而出。她迎着风走了十来分钟,并不认识路,只是气昏了头,想着离柳兰京越远越好。温哥华的秋夜萧瑟得厉害,天一暗,暗得苍茫荒凉,路灯都是影影绰绰的。整条街上行人稀少,只是偶尔经过几个夜跑者。
苏妙露在冷风里一冻,打了个喷嚏,倒也清醒了。柳兰京再混蛋,也犯不着为了他和自己怄气。异国他乡的,她要是真出了事,柳兰京兴许还要拿她当谈资,说有个女人为他在国外失踪了。
她掏出手机,打开定位看地图,身上还有些零钱,想找最近的地铁站。她并不指望柳兰京会出来找他,他这人上限和下限都惊人。她刚才哭了,眼睛下面一层水晕子,风一吹,冰冰凉凉的。她想掏出纸巾擦眼泪,可是却意外摸到了口袋里的礼盒。
她打开盒子,红宝石在黯淡的夜色里是沉郁的颜色。她苦笑,柳兰京就是用这耳环给她估价了,她的尊严就值这些。她随手就把这盒子丢出去,气得胸口发闷。
盒子掉在地上开了口,耳环滚出来一只,沉甸甸的,没落得太远就让一只手捡了起来,拍去上面的灰,小心翼翼地放回去,说道:“生气归生气,倒也不用作贱东西。好歹是花钱买的,你要是不想要的话,不如还给我。我还能凭发票退了呢。”
柳兰京微笑着,把耳环重新递还给她。他虽然擦过脸了,可是头发上的可乐还是滴滴答答往下淌,衬衫领口上一片污渍。
苏妙露讥嘲道:“是啊,东西不能作贱,我就可以作贱。毕竟便宜,对吗?”
柳兰京不置可否,只是伸手要拉她起身,“天冷了,温哥华虽然治安好,但是也要小心感冒。跟我回去吧。”
苏妙露一把拍掉他的手,嚷道:“别玩这一套,给个耳光再给点糖。真当我好骗啊。闲得无聊,就拿别人来寻开心。你不觉得你是个下贱东西吗?”
柳兰京歪着头,像是颇为认真地考虑一下,说道:“不觉得啊,我觉得我英俊潇洒,才华横溢,性格又好,实在是万里挑一的好情人。”
苏妙露彻底与他撕破脸,也就无所顾忌,开腔骂他,“我竟然同情你,也是我傻。一个丫鬟,还敢同情你个少爷。不过你这少爷脾气找别人伺候去,我不奉陪了。你也别以为女人看上你是喜欢你这个人,你也配!你这人刻薄任性,自私自利,行事怪诞,为人孤僻。我要是你父母,也喜欢你哥哥,看不上你。你除了投胎好,剩下的就是一无是处。”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这样。”柳兰京垂下眼,只虚弱地笑了笑,“你的火气也发够了吧,可以和我回去了吧,明天还要赶早上的飞机,你还是早点休息吧。”
他们一路无言地开回了家,杰西卡一见苏妙露面上披霜带雪的,就猜他们是吵了架。苏妙露也懒得解释, 杰西卡说到底是柳兰京的姨妈,又有什么可说的。她也不过是靠着柳兰京的面子借住下来,他们一家亲亲热热的,与她有什么干系。
柳兰京倒还笑眯眯的,只说道:“苏小姐玩得累了,让她早点休息吧。明天早饭不用等她了。”
苏妙露心力憔悴,洗完澡就往床上倒。房间的气息依旧是陌生的,这里终究不是她的家,这几天来的一切快乐都是缥缈的,只有今天的打击是切实的。她把脸埋进枕头里默默流泪。哭完,她给父母发消息报了平安,避重就轻,只说明天就能回家了。他们立刻回复,问她的航班,要来机场接她。
她忽然如释重负,想起了自己的房间,小小的,阴雨天泛着潮气的房间,连一面穿衣镜都展不开。房间里画着身高标记的墙,总是起褶皱的床单,面上有刮痕的书桌,还有她的生活,与柳兰京全无关系的生活。由着柳兰京去闹吧,他们母子的事与她本就毫无关系,她已经为柳太太的报酬尽了一切努力。
她在床上躺平,长舒一口气,只想沉沉睡去,可越是这样,反倒越是全无睡意。只能开着手机,百无聊赖地翻开,正巧看到一条柳太太发来的消息,问她有没有睡。她原本不想理睬,到底还是收了钱,就说没有,问她有什么事。
柳太太回复她,“你趁着柳兰京不在房间,帮我找找看,他房间里有没有药。”
苏妙露一惊,问道:“什么药?”她第一反应就是柳兰京嗑药,这反倒能解释他行事的反复无常。
柳太太刻意不答,只说道:“找到药瓶的话,把药名告诉我,然后不要对外伸张。”这话一出,苏妙露更是紧张。一想到柳兰京是个瘾君子,先前的各种暧昧心意,顿时烟消云散。
柳兰京正在洗澡,杰西卡已经在卧室休息了。苏妙露望着浴室的灯,蹑手蹑脚溜进他房间,好在也不是第一次了,翻找起东西来倒也轻车熟路。书桌有四个抽屉,正中间的一个放着护照零钱等一堆杂物,右手边三个,自上而下分别是文具,纸巾和一打有批注的论文。床头柜摆着几本书,抽屉里内衣裤袜。她猜药瓶可能放在衣服里,就拉开衣柜,一件件衣服去摸衣兜,确实翻出来一个药瓶,但标签全是英文。 她还看来不及细看,就听到走廊响起脚步声,柳兰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