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柳太太却一指楼上,压低声音道:“你倒是来得巧,他在房间里睡觉,昨天小孩子生病了,他去陪夜了,今天早上又去公司开了个会。刚刚才回来睡了一会儿,饭都没吃。”
苏妙露道:“那柳志襄现在怎么样了?”
“有一点热度,现在已经退烧在休息了,就是之前玩了一身汗,头发也没吹干就上床睡了。小孩子就是这样子,稍稍别个身就要出点事情。这次的佣人也马虎,已经给他找新的了。”
苏妙露正要回话,谭瑛却出来走出来,叫了声苏小姐。他是西装革履很正式的样子,神情却有些拘束,只与她简单寒暄几句。她见谭瑛也在,不免觉得有些尴尬,毕竟之前就没什么交情,现在更是近于要交恶了。
原本她以为柳家不欢迎谭瑛,柳太太却还是淡淡道:“他来了有一会儿了。”
原来谭瑛已经在副厅等了一个多钟头了,柳兰京知道他要来,但就故意晾着他,自己在楼上睡觉。他反正一贯心态优越,也是能睡得着。
苏妙露不太想见到谭瑛,以免同他吵起来。原本想着他留了这么久也该走了,结果他又规规矩矩等回去了。大约又过了二十分钟,柳兰京才一瘸一拐下楼来,他在家里不用拐杖,就扶着楼梯扶手慢慢走。
他一面揉着眼睛,一边叫嚷道:“我的眼镜在哪里,你们谁给我找一找?”
苏妙露头也不回,道:“你看看床头柜下面有没有?或者有没有夹在哪本书里。”
听到声音,柳兰京才发现她也在,下意识用手顺了顺头发,笑了笑,才把谭瑛叫来,笑着打招呼道:“早。”
谭瑛道:“已经十一点了。”他们说好的是九点半,
“没事,对我来说,不到一点,都算早上。你不着急吧,急的话现在去书房聊。”
谭瑛急忙道:“不着急,你先忙你的。”
“那好,你再稍等一会儿。”得了这句话,柳兰京自是不客气,又让谭瑛干等着,他则洗了脸,冲了澡,吹了头发,嘱咐人给他找到了眼镜,又坐到餐桌上吃起了鱼片粥。
柳兰京喝着粥,很随意地一招手,把谭瑛召到跟前来,“你也坐啊,等了挺久的,喝点粥吧。”
“不用麻烦了。”
柳兰京笑道:“别客气啊。太客气就是不给我面子了。”苏妙露知道谭瑛不爱吃鱼,柳兰京自不会忘,就是故意为难他。
谭瑛只得半推半就坐了,一声不吭地把粥喝了。 柳兰京这才放过他,与他往书房里走。 他们聊的时间不长,但似乎谈得很顺利。再出来时有说有笑的,好像又热络起来了。
谭瑛走后,柳兰京也不做多的解释,只把苏妙露约出去,“一直出去逛逛吧,顺便赏光吃个饭吧。我都很久没请你吃饭了。”
苏妙露同意了,这次倒没怎么兴师动众,就是找了商场吃了顿扬州菜。柳兰京只吃了些豆腐和鸡头米。苏妙露随口道:“你好像吃得清淡起来了,以前基本只吃牛肉。”
“我其实不太喜欢牛肉,以前只是间断性坚持生酮饮食,现在没这个必要了。本来也不太健康。”
“为什么?不减肥了吗?也是,你确实够瘦。”
柳兰京笑了一下,道:“生酮饮食最开始不是为了减肥,是为了减少癫痫的发作。不过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这个病了,倒也无所谓了。没必要伪装成个正常人了,反正我生来就这样。”
“我挺喜欢吃牛肉的,你要是有不吃的牛羊肉,都可以让我帮你吃了。”苏妙露听说他当众发癫痫的事,他一向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自然是不小的打击。现在装得若无其事,但背地里终究膈应着。按他以前的做派,绝不会太轻易放过谭瑛。
苏妙露道:“今天谭瑛来找你什么事?”
“林棋跑了,他银行那边的贷款就有问题了,资金链快断了,来找我帮忙。”柳兰京不爱吃杏鲍菇,咬了一口,就把剩下的夹到苏妙露碗里。
“你帮了?”
柳兰京笑着,大言不惭道:“当然了,我一向挺善解人意,又宽宏大量。”
苏妙露瞪他一眼道:“我信你就有鬼了。你还不如和我说你是个女的,我说不定会信啊,莉莉姐姐。”
“不能因为感情用事耽误赚钱啊。他的公司发展前景挺好的,好就好在早晚会是我的了。”
“你要做什么?”
“那自然不能告诉你。其实我挺佩服谭瑛的,先前我都没想明白,他得罪我有什么好处,现在看来,他是之前过得太顺了。父母太爱他也不少好事。不过没事,我会免费给他上一课的。”
苏妙露不喝汤,有些赌气,故意把杏鲍菇又夹回他碗里。所谓本性难改,就是这么一回事,柳兰京还是对爱、希望、理想不太上心,对搞人和搞钱最感兴趣。他变了许多,但还不至于一下子变成个圣人的。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呢?
本以为自己大彻大悟了,但吃饭前,他们在一二层闲逛。她看上一条白底带印花的裙子,没有试穿,只看了眼价码就走了。她知道是不值这个价钱的,值钱的不过是个牌子。
可同样一件衣服,摆在百元店里打折出售,和摆在高级商场里,打上近万元的标签,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给人的感觉是不同的。近于下意识,她偷偷瞥向柳兰京,想着他会不会替她买下来。好在他倒也没发现。
吃完饭苏妙露想着再去看一眼,犹豫要不要刷爆一张卡强买下来,虽然以后正是用钱的时候。她还没走进店门口,却撞见了熟人。许芊芊正在隔壁的一家鞋店里试穿,旁边有个长相憨厚的男人在给她拎着购物袋。
苏妙露凑在他耳边道:“你看那边,是许小姐啊。”
“那个许小姐啊?”柳兰京眯起眼仔细瞧了瞧。
“许芊芊的,我和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也在场的。”
柳兰京嘟囔道:“看着像也不像的,她是不是整容失败了?”
苏妙露轻轻捏了他一把,“你这人怎么嘴巴缺德到像开过光一样。她是素颜啊。”
柳兰京轻轻噢了一下,他这次是着实冤枉,他这个位置逆着光,是真的一时间没看清。不过他刻薄的前科太多,解释了她应该也不信,索性不说话。他们并不想过去打招呼,但许芊芊却看见他们,主动领着男人来了。她很殷勤地两头介绍道:“这是我家 darling 霍先生,这是柳先生和柳太太。”
姓霍的完全不是个机灵人,并不认识柳兰京,尽说着傻话,“柳先生走路不方便还陪着老婆出来逛街,辛苦辛苦,恩爱恩爱。”
许芊芊只得从旁找补道:“他们一向恩爱,是很罗曼蒂克的一见钟情,我可是见证人。”丈夫傻成这样子,她倒也不动气,最后还是依偎着一起走的。
他们走远后,柳兰京感叹道:“她的男人傻乎乎的,她倒是和他挺恩爱的样子。”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那挺好,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到最后都不会太孤单。”
第二天,苏妙露在家收到个快递,是柳兰京寄来的,里面放着她舍不得买的那条裙子。她微微叹口气,果然还是老样子。她一咬牙,就把钱转给了柳兰京,反手把他拉黑。他也没再联系过她。一直到除夕晚上,她留在家里陪父母吃饭。
他们在餐厅吃晚饭,窗帘还没有完全拉上,外面的天按道理已经该黑了,却忽然有一种奇异的亮光。苏妙露跑到阳台去看,天上飘着星星点点白色的亮光,她扭头对父母叫道:“外头落雪了。”
苏母感叹道:“那倒是稀奇的,已经有蛮多年没落雪了。今年讲不定是个好年。”
上海很少下雪,每一次见到了都像是奇迹,苏妙露兴奋得不能自已,急着想和人分享这事。她拿出手机,正巧看到一个未接来电,是柳兰京打开的,刚才她在吃饭没听到,兴许是有事。
她就回拨过去,道:“你找我有事吗?”
柳兰京那头好像风很大,声音都吹散,“没什么事。”
“那我有事和你说呢,外面下雪了,你看到了吗?上次下雪好像还是七八年前,我读大学的时候。”
“我是第一次在上海见到,以前冬天我不常回家国内。不过这次是雨夹雪,积不起来。”
“你在外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