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标准是取决于对方的。徐蓉蓉这时候才明白这道理,要是潘世杰做了这动作,她早就一耳光上去了。可现在是金亦元。她倒也半推半就起来,低声道:“有人在呢。”坐的是迈巴赫,有后座隔板可以放下来。
金亦元见她面带哀求,反倒来了兴致。再平庸的女人,卖弄起可怜来也别有一番风情。他在国外待得久了,作派早就西化了,这种娇柔姿态,对他反倒成了一种异国情调,像是到了一处景点,。他故意把窗户摇下来些,脱了徐蓉蓉的丝袜丢出去。那么薄薄的一层,蜷成一团,朦胧中看去倒像是蜕了一层皮。
金亦元搂着她,手上的技巧倒不停,隔着薄薄一层外衣一顺,内衣的搭扣就开了。夜晚的空气清清凉凉的,吹在肩头倒是烫的,车依旧开得很稳。
第二天徐蓉蓉起床时,金亦元已经出去遛狗了。她连早饭都不吃,一直等到他回来,他倒也颇受用,把她和狗互相介绍着认识了一番。一头纯种的普罗特犬,从六个月时他就接来家里养。一岁后每次打猎都带着他。徐蓉蓉觉得这狗长得丑,耷拉着脸,像个在公交车上抢位子的糟老头子,她佯装喜欢的样子,伸手要去摸。金亦元却冷着脸把狗牵走。他对狗的态度,足以让一切女友心寒。
金亦元坐在床边,吃着串葡萄,饶有兴致道:“昨天的老王,你觉得怎么样?”
徐蓉蓉随口道:“他人挺好的啊,很有礼貌。”
“他是个杀人犯。” 金亦元无端笑起来,“他是我爸爸以前在香港的东家的第四个儿子,那时候香港还不是一夫一妻制,他算是小妾的孩子,没怎么好好受教育,只是给他花钱。后来送去英国读书,他在争执中捅死了一个同学,坐了十多年牢,遇到大赦就放出来。他们家后来也破产了,我爸记得他爸的恩情,就让他给我开车。”
“那你会害怕吗?”徐蓉蓉肩膀一紧,不自觉弓起背。
“为什么要害怕,不是很有趣吗?我和他又有什么差别呢。哦,我比他年轻。”
徐蓉蓉不应声,猜不透这算不算是玩笑话,只觉得他有些疯样,好在年轻多金,疯也疯得有艺术性。
金亦元房子的玄关处挂着一副花体书法,写着一句话。徐蓉蓉看不懂,又怕露怯,就偷偷用手机查了,原来是古罗马诗人贺拉斯的《颂歌》原文为‘carpe diem,quam minimum credula postero’中的一句,翻译成中文大意是劝人及时行乐,莫要辜负时光,抓住现在,不要相信未来。
徐蓉蓉问他为什么要写这一句话,金亦元道:“因为这就是我的人生。”她本以为他单是个有些情调的纨绔子弟,此话一出,他的肆无忌惮里倒多了分灰色基调。玩乐自然要玩乐,除了玩乐外,他也别无未来可期许。没有事业,没有理想,没有工作,只等着他父亲过世,分一笔遗产。他又很看重家人,但一家人为了遗产闹得不可开交的未来已经在前面候着了,他看得透,逃不掉。只能让派对继续,音乐不能停。
山顶豪宅的气派自不必说,徐蓉蓉登上阳台,生出些高处不胜寒的恐慌来。树木从四面八堆过来,绿得难分彼此,气势汹汹。这样的房子她在梦中也幻想过许多次,如今在这种情况下事先,再多的兴奋也让恐惧稀释了。她甚至生出一种念头来,不如这样跳下去,血溅当场,传出去倒也能成个风头人物,也让金亦元记上一辈子。
吃过午饭,金亦元忽然问道:“你想不想要个爱马仕?”
“只要你送的,我都喜欢。倒也不一定是爱马仕。”这话倒不是以退为进,上一次收了他的衣服就已经是万劫不复了,这次再收礼,天知道还有什么等着她。
“不着急,我先给你看一点有趣的东西。”
金亦元领着她去家庭影院,把她请上座位,正对着撑满整面墙的大屏幕和环绕立体声音响。徐蓉蓉有些紧张,半开玩笑道: “可不要有什么成人桥段。”
“不会的,只有一些小动物。”他唇边的笑意愈深,抱着肩站在一旁,熄了灯。
屏幕亮起来,开始播放一段视频。画质不算好,像是手持摄影的纪录片,视角是从大门慢慢进入一个工厂,字幕上说这是爱马仕的皮料厂。镜头逐渐向上,有一只鳄鱼被绑在金属的平台上,两个工人一前一后按住它。站在前面的那个用刀割开鳄鱼前额,熟练地抄起一根钢管,从伤口插进去,一点一点把皮肉分离开。旁白说为了避免鳄鱼挣扎损伤皮质,工人会捣碎它的脑子。
工人压住鳄鱼的头,朝里用力一戳。鳄鱼的前爪张开,抓挠着台面,工人的力道更重了些,一下,一下,挣扎的动作终于停了。另一个工人面无表情地用水管冲刷着,淡粉色的血水流淌下来。
徐蓉蓉支撑不住,起身就要往外走,金亦元一把按住她,强压回去,笑道:“ 别逃啊,精彩的地方还没到呢。继续看下去。 ”
工人把鳄鱼的肚皮朝上翻,轻车熟路地剥起了皮。淡粉色的肉逐渐裸露出来,像是给小孩脱去一件贴得紧紧的外套,只是血流成河。没了皮的鳄鱼被揪着尾巴提起来,丢到一只红色的塑料桶里。又一条鳄鱼的肚皮被翻起来,这次它却没有死透,眼睛大睁着看,一只爪子无力地朝天伸起。工人动作顿了顿,转身去拿钢管,把它的脑子捣烂。 最后的镜头对准了鳄鱼已死的,浑浊的眼睛。
徐蓉蓉忍不住冲出去吐了,出来时脚步都打飘,金亦元倒是镇定着坐在沙发喝果汁,抬头道:“一只爱马仕最少要三只鳄鱼的皮,你喜欢吗?我可以送你,正巧这栋房子里有一个。你拎着手里,说不定还能感受到鳄鱼活着时候的心跳。”
“你为什么要让我看这个?我没有想问你要东西,只是想来你见一面。你不想让我留下来,我就走。”
“没什么,我开个玩笑而已,别当真。这就是我的生活,你不是想多了解我吗?”
徐蓉蓉这才发现他有些疯劲,倒也不意外,正经人谁会故意找别人的妻子下手。他兴许是太有钱了,在玩上面都已经玩够了,只能从人上面找一些刺激。她倒也不讨厌这样,像是个不吃辣的人吃麻辣,又痛又爽快。至于后怕也是有的,但她不敢多想,生怕败坏了逃避在梦里的兴致。
之后几天金亦元都带着她四处玩,又上高档餐厅吃饭,零零碎碎的礼物也买了不少。粗看上去也算是感情深厚了,但他并不总是陪着她,每晚都会出去,回来时又多半有唇印和香水味。他在外面别的女人,徐蓉蓉倒也不意外,没有才奇怪。她猜自己不过是他情人中较特别的一位,新鲜感还没过去。至于以后怎么办,她也没想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至少现在她还沉醉在爱的热风里,有一种麻酥酥的感觉。
金亦元这次回来得早,不到晚上八点。他身上带着些酒气,兴致却颇高,把书房里一个古董唱片机搬到卧室,抽了一张唱片放进去,是 Bill Evans 的爵士乐。钢琴声倾泻出来,他弯腰朝她伸出手,微笑道:“跳支舞吧。”
“我不会跳舞。”话虽这么说,她还是站起身握住他的手。纤细的手指,十指相扣时倒也有力。
“没什么难的。”他轻轻环住她的腰,带着她跟着节奏迈步子。
她的头贴近他的胸口,闻到一股化妆品混着香水的甜味。她装的若无其事,只淡淡道:“你今天陪谁吃饭啊?”
“我妹妹,她学校放假,我让她在外面玩一会儿,所以到今天才回来。我也有半年没见她了,她比以前活泼了,更像大人样子了。”他提起家人时,嗓音总有一种缥缈的温柔,像是从远处吹来的,很轻柔的风。
“你和你的家人关系很好啊。”
金亦元轻笑道:“我也只有他们,不然谁还会在我的葬礼上哭呢?”
徐蓉蓉想说总还有她,但这句话还没出口,就顿住了。他们现在又算什么呢?寂寞的,荒唐的,漫不经心的,不过是爱情游戏,拿来派遣生活里的不如意。她只轻声道:“还会有其他人为你流泪的。”
“是吗?”金亦元也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同她打哑谜。他含着笑意,低头凝视着她。他气质上带些莽撞,因此外貌上显得格外年轻。他笑起来总带着些躁动,像是起了球的毛衣。这样的人忽然间安静下来,便像是一个戛然而止的手势。她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但也知道他并不如看起来那么幸福。她踮起脚轻轻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