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和玉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轻嗤,嘴上却不情不愿地照例回了几句嘴,顶着老皇帝的鄙夷的视线挨了几句骂。
临出碧霄殿时,顺理成章地被下了禁足。
而后,不过几天的时间,圣上带兵亲征的消息就在早朝上被公布于众。
*
杜遥现在就是很难受。
她向来直来直去,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儿,自从进了这深宫,不仅要弯弯绕绕跟一众人耍心眼儿,还要热脸贴着冷屁股在孟和玉面前装纯情,就很烦。
要搁以前,她哪能受得了这种憋屈,现在……现在就算了。
“殿下当心着凉。”
杜遥轻声细语地递过去一件袍子。
那日她能负气出走,今日就能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继续热脸贴冷屁股。
冷屁股没接衣服,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管好自己。”
杜遥:“???”
艹!
杜遥惊了,这算怎么个意思,她不计前嫌给人搭衣服还反过来被嫌弃没资格了?
想当初孟和玉给自己披薄氅的时候,就该扯下来摔他脸上!
廊外的雨像是泼下来的,少女触到他手背时的冰冷指尖一瞬即过,她眼中的恼怒也同样消失得很快。
而后杜遥的嘴角迅速咧出一个笑容,热烈纯粹得像是躲在乌云后的太阳:“好的呢。”
说罢,她便一甩衣服披在了自己身上。
以为老娘乐意管你?
将一切看的清清楚楚的孟和玉:“……”气不完了?
杜遥飞快看他了一眼,即便他仍是如今冷淡的模样,但好在已经知道了皇帝要出征的消息,虽然已经被下了禁足,但孟和玉堂堂六皇子,不会没有办法出了这道门。
再加上朝中权臣对此事均持反对的态度,老皇帝就算再顽固,只要一行人上书反对,就不怕劝不动他。
“……听闻你琴技绝佳?”孟和玉像是想到了什么,轻呼出口气说。
上一世难得还有些闲暇时间,可一朝重生,诸事缠身,太多事情等着他去解决,他平日里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听那些个劳什子的曲子,可现在眼见小姑娘炸毛炸得厉害。
杜遥莫名其妙,更懒得在这种事情上多做纠缠,于是也不再假惺惺地客套,爽快回答说:“是。听闻符丞相他——”
“那就弹一曲。”
孟和玉打断她后面的话。
杜遥:“……”
事儿还不少,大战将近,皇位都要保不住了,还有心思叫小姑娘给你奏琴?
谁给你的闲情雅致?
行,她忍了。
婢女抱来古琴,摆在走廊上的矮几上,杜遥径自坐下,低头调了调弦。
豆大雨滴砸在地上,滴滴答答地敲起水雾,就在这朦胧的水雾间,孟和玉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少女葱白的玉指在琴弦上翻转,间或露出一小段瓷白的手腕,顿首垂目间,尽是在她身上未曾见过的韧性。
古琴声悠扬飘荡,厚重的琴声在这大雨中莫名地有些悲凉。
娇憨怜人,温柔天真,这是她在他身边时的常态,即便那全是她精心伪装。
骨子埋得那点儿尖锐,还有那些生人勿近的冷淡,她都藏得结结实实。
孟和玉看着她,忽然很想告诉她,其实万事都有回转的余地,比如说不用装得娇弱伪善,再比如不用跟着孟鸿逸……
但想到一半,忽然又懊丧她虚荣市侩,懊丧她不辨是非。
“你回去吧。”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沉沉的。
杜遥手上一顿,琴声登时变得扭曲了音调,抬起头时有些怔愣:“……”
待看清楚孟和玉的神色,她才总算是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原来这孟和玉心里跟明镜儿一样,什么都懂,就是铁了心不管不顾要不作为了。
孟和玉已经背过身去,作势要往内殿走,这无疑是在赶她走。
她身子小,身上的袍子有些落在了地上,随着她起身时的剧烈动作轻牵动了几下。
“殿下!即便皇上亲征迫在眉睫,”杜遥声音有些高,心里暗骂他不可理喻,忍不住直接将话挑明了说,“殿下也坐视不管吗?”
呼来喝去无所谓,阴阳怪气她也能忍,笑也赔了琴也弹了,可说这等话算什么意思?
她真有些怒了,默默抿着唇,目光没了半点先前的柔和。
听见身后意料之外的斥责,孟和玉更烦了,步子半点儿没停,语气森冷:“那便让他们去,与我何干。”
*
“你听他说的是人话吗!?”
淡米白色素锦的马面裙,蓟粉红的立领短褂,看起来清新可人的少女正大步撩开,拧着眉头不时冒出些没头没脑的话。
“小姐……”
小步跟上的娉茵显得很是为难,她一边东张西望,当心隔墙有耳,一边愁眉苦脸地对杜遥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奇怪的事情始于上一次自家小姐从静英宫里回来。
本来其南宫就人手不够,再加上有时事情多,常常顾此失彼,再加上她跟着去了没有什么事情,一来二去,杜遥便索性留了她在宫里,自己去静英宫。
一开始还担心六殿下那个性子,自家小姐会吃亏,但后来才发现,六殿下虽然看起来吓人,但实际上却是细心得很,次次都亲自派步辇把自家小姐给送回宫。
唯独上一次。
当时杜遥推门进屋时浑身湿透的样子,她记得清清楚楚——
她身上披了件湿透的深色袍子,宽宽大大一直拖到地上,下半截沾满了泥水,玉白色的鞋尖儿上沾的净是泥污,发髻湿透,有几缕粘在那张满是水珠却盖不住怒容的脸上。
一进门,杜遥便解了身上宽大的袍子摔在地上:“王八蛋!姑奶奶真是看走眼了!”
“……”
虽然发生了什么,娉茵从头到尾都不得而知,但她确信,六殿下和自家小姐是闹了什么别扭。
冒着大雨走回来的杜遥一连昏睡了两夜,身上烫得像是一团火,到第三天时身上的烧才勉强退下。
而这期间,六殿下从未派任何人来看过。
好在杜遥身体好,醒了之后并没有什么大碍,连着喝了几碗粥之后便要求梳洗打扮,简直像是个打不死的女英雄。
“小姐,太后尚未召见——”
听明白杜遥要往哪儿去,娉茵盘发的手停了停。
换了一身家长会喜欢的淡色系衣服后的杜遥莫名精神奕奕,转过头狠狠说:
“我们去告状!”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说实话,杜遥也就是当时一上头,顺嘴说了气话。
她还没傻到会在别人亲奶奶面前说三道四,更何况,跟亲孙子比起来,自己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孟鸿逸带兵出征的日子越来越近,他手下的人又多,一来二去拉帮结伙士气高涨,如果再不想办法阻止,他的那张网一定把老皇帝捞得死死的。
孟和玉不管,那她就得自己管。
杜遥攒着拳进了太后殿,偌大的宫殿还是一如既往的漂亮,和……冷清。
太后这儿没人,是常事。
坊间都道大梁当朝皇上是个孝子,一生躬身侍奉太后左右。
但凡有附属国进贡珍品,那必定是尽数送到太后殿里,先由太后她老人家挑完了,才轮得到下面的人。太后殿里的装摆陈设、小到门上的木花纹,都是请的最好的师傅来雕的。
甚至有话本说大梁之所以能风调雨顺无灾无忧,就是天神为圣上孝心所撼动,才一直庇佑着大梁。
太后殿里漂亮典雅是真的,这是宫里人尽皆知的事情。
至于皇上究竟孝不孝顺,杜遥不知道,但她知道,皇上几乎不来太后殿里,更甚,精美华丽的太后殿里连平日去的人都很少。
太后见着她,面上有些惊喜,慈爱地看着她说:“今儿个可算是热闹了——”
杜遥躬身请安,站起身没来得及细想就看见了一旁的两人——
是孟琼香和孟景湛。
两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
孟景湛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下颌线明显得绷紧,末了终于嫌恶地收回了目光,同时小幅度扯下嘴角“嗤”了一声。
至于孟琼香,不用想也知道她现今是个什么表情。
还真是冤家路窄。
杜遥微微抬起下巴,也抿着唇轻睨两人。
今日穿的衣服化的妆,倒是显得她没气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