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兰在学她。
她不怕她照猫画虎地用她的法子争宠,却怕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她吃亏。
她曾经便是这样让南宫敏吃亏的。南宫敏在他心里一尘不染,她就让他看到南宫敏的恶事,桩桩件件,撕碎南宫敏留给他的美好。
她不能让盈兰也用这样的路数来治她。
有些事是不好再等了。其实万事都不好多等,所谓夜长梦多。此番是为着对方是旧识,她才多容了一些时日。
翌日晌午,雨淅淅沥沥地落着。望舒苑的青石板地面像被镀了一层油,淡淡地反着暗光。
乌云遮日,没有一缕光束能顺利地洒下来,天色阴沉得半分瞧不出是正当午的时候。顾清霜立在窗前,欣赏这不见天日的景致良久,听得卫禀进来禀话:“娘娘。”
卫禀在她身侧一揖,声音压得极低:“尚仪女官来了。”
顾清霜薄唇微抿,勾起一弧笑:“请进来吧。”
卫禀便又躬身往外退去,过不多时,尚仪女官沉默地进了屋来。
顾清霜没有回头,只等她先行开口。尚仪女官躬了躬身,低眉敛目道:“娘娘要奴婢办的事,是会搭上奴婢三族性命的。而奴婢若不帮娘娘,娘娘将那把柄交出去,最多不过死奴婢一个,还能拉娘娘陪葬,那么奴婢为何要帮娘娘?”
顾清霜嫣然一笑,笑音合着雨声,有点像鬼魅:“咱们是旧识,本宫不想要女官性命。以本宫今时今日的分量,想保女官的命还是办得到的。更何况……”
她微微一顿:“女官您本身也算身份贵重,倘使推个人出来垫背,只要由头说得过去,能让太后娘娘平息怒火,自能全身而退。”
尚仪抬起头,神色复杂地打量眼前宫装华丽的背影。
顾清霜算是她一手带大的宫女,她曾经自问对她的一切都足够熟悉。哪怕后来听闻她入了后宫,她也并未想过她在其中有什么算计。
直至顾清霜上一次请她到跟前说话。
那日她突然觉得,自己好似从未认识过她,更想不明白她是从何时起多了这样多的心思。
但眼下,那些都不重要,甚至就连她应不应顾清霜所求之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一旦应了,这趟贼船怕是就再下不来了。
尚仪女官紧咬牙关,强沉气息:“宫中算计并无尽头,奴婢帮娘娘这一次,就再无别的出路了。”
“确实。”顾清霜偏了偏头,“女官帮本宫这一次,命便算捏在本宫手里了。不过……本宫不会让女官吃亏的,再者,这宫中的算计也并非全然没有尽头。”
尚仪女官笑一声,对她这话不予置评。
尽头?哪来的尽头?要了南宫敏的命就算尽头么?不可能。
还是当了皇后便是尽头?也不会的。
顾清霜没有给她太多的时间去想这些有的没的,转过身,目不转睛地睇着她:“而你若不帮本宫,死的也绝不只是你一个。”
尚仪淡漠地抬眸,毫无惧色地迎上她的视线:“那等疏漏之处,不足以祸及家眷。皇上与太后娘娘心存仁善,也从不胡乱迁怒。”
“是,女官您说得都对。”顾清霜笑容明媚,躬一躬身,“皇上与太后娘娘,都是不会和您的家人过不去的。”
尚仪女官又说:“娘娘自己,也没有那样的本事。”
她太清楚,顾清霜的家人都没了。便是还在,也不过一介草民。
“这女官说得也对。”顾清霜抿起笑容,“可女官知道柳家么?”
尚仪眼底一震。
顾清霜长缓一息,信手玩起了尚仪女官发钗上的流苏,口中慢条斯理地告诉她:“柳夫人很疼端婕妤,指望着我护端婕妤平安,我也已实实在在地出过不少力气。我若现下说要您一家子的命,您说柳家会不会帮我?”
第70章 皇后心事
行宫北侧, 蕴福阁里死气沉沉,一片萧索。南宫敏最初得封少使的时候,自己从太妃身边带过来的婢子也好、尚仪局新拨过来的宦官也罢, 都还存着几分斗志。因为谁都知道她和皇帝旧日的情分,更知她还能回来, 便说明皇帝仍旧对她有意。
只要皇帝对她有意, 一时间的位份高低就算不得什么。身边的人都盼着她能东山再起,他们跟着鸡犬升天。
但眼下进宫也有三个多月了,皇帝根本没来见过她。宫人们私下里还听说呈去皇帝跟前的绿头牌里根本没有她的名字,这必不是尚寝局胆大包天私自撤去的,要么是皇帝的意思, 要么是太后和皇后为止,而皇帝默许。
这样的局面让宫人们都失了心气儿,虽敬畏着她背后的庄太妃,不敢怠慢她, 一个个也都臊眉耷眼起来, 都好似丢了魂似的。
卧房里, 南宫敏做着针线活, 一针针地在锦帕上绣着一对鸳鸯。她的绣活极好,绣起来也快, 近来却偏愿意慢条斯理地绣,借着绣活让自己平心静气。
致哥哥一时不见她,她不怕;岚妃、婉修仪她们个个都踩她, 她也不怕。她能熬得住, 宫里不论善恶, 只有输赢,她能熬到赢的那一天。为了那一天, 她什么苦都能吃,什么事都敢做。
噼噼啪啪,珠帘轻响了一阵。思莲从影壁后走过来,朝南宫敏福了福:“娘子,愉贤仪来了。”
南宫敏没抬头,嘴角勾起的笑有几分嘲意:“这是得空了?”
她进宫这些时日,盈兰都不曾来走动过。她估计盈兰是将她忘了,得了宠便想与她断了来往。这也说不上出乎意料,在宫中这么多年,沉沉浮浮的事见得多了。盈兰若能不帮着旁人也来踩她一脚,就算不错。
可今日,怎的又来了呢?
南宫敏抬眸看向思莲,拧着眉头道:“还不快请进来?以我如今的身份,得罪不起人。”
思莲一福身,忙匆匆去请。盈兰很快就进了屋,独自一人。南宫敏察觉到她进来就放下了手中的绣活,面无表情地起身要见礼,但盈兰先她一步跪了下去,俯身一拜:“娘子安好。”
南宫敏身姿一顿,不安的心也随之落下。她稳稳地坐回去,睇了眼思莲,口中道:“贤仪娘子这是做什么?叫旁人见了去,倒是我的不是了。”
思莲会意,当即上前去扶,笑说:“娘子快起来,我们娘子也想您许久了。娘子请坐,陪我们娘子说说话。”
她一壁说,一壁半推半扶地让盈兰坐去了茶榻另一侧。盈兰神色有些拘谨,南宫敏瞧出来,就让思莲也退了出去。待得房门阖上,南宫敏睃着她,不咸不淡道:“我还道贤仪把我忘了。”
“娘子恕罪。”盈兰低着头,一改平日的活泼,“娘子得封那日,奴婢便想过来拜见。但经了小产一事,身子实在不济,只好听太医所言多安养了些时日。”
她言辞恳切,南宫敏的神情舒缓了几分,轻声一喟:“我知道你也不易。现下如何了?可养好了些?”
“没什么大碍了。”盈兰轻咬嘴唇,“只是……太医说不能再有喜了。”
南宫敏神情一颤,低下眼帘。
这一环是她们失算了,她们都没料到太后会这样狠。宁可少个孙儿孙女,也不肯让她们生。
她又叹了一声:“宫里这种事并不少见。若自己没福气生,日后养个别人的孩子也是一样的。”说着顿了顿,“柔淑容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形?”
盈兰一听就摇了头:“奴婢前些日子与她相见次数也不少,但她在圣驾面前滴水不漏,怀瑾宫管得也厉害,伸不进手去,一点扳倒她的机会都没有。”“这不稀奇。”南宫敏淡漠道,“到底是尚仪局出来的人,约束宫人最有一套。我也没想凭着这些日子就扳倒她,来日方长,总会有破绽的。倒是皇上那边……”她偏了偏头,目光定在盈兰面上。
盈兰的秀眉一下紧锁起来,眉间直添了两道深痕:“奴婢试着提过,皇上却不愿多听。不止是奴婢,就连……就连柔淑容也开过口……”
这是她们失算的另一处。南宫敏原本觉得难处在于进宫,在于太后、荣妃、柔淑容。只消她能进宫,一切就都能迎刃而解,皇帝必会重新回到她身边。未成想这进宫没花多少力气,皇帝的心思却反倒不受控制,弄得她进宫这么久都见不着圣颜。
从小到大,她第一次觉得面圣原来是这样难的事。明明同在一座皇宫之中,她也能分毫见不着他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