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经了这一茬,她倒觉得采双这人也未必就不能用上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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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边偏僻的宫室里,采双行至半路时就已平静下来,心中惧意淡去,便也不再哭了。于是她进了屋便客客气气地想请阿诗离开,倒也不为别的,只是这位可是柔婕妤跟前的掌事宫女,岂是该留在这里侍奉她的?
阿诗多少摸出了她这心思,却不敢走,概因顾清霜遣她过来的心思她也清楚。
这位淑充衣,素日胆子太小,从前又受过不少苦。眼下被两个高位嫔妃夹在中间不好做人,从前的恐惧怕是都要涌上来。万一她钻牛角尖地去想自己回了凌贵人身边必定生不如死一类的事,一个想不开索性自尽怎么办?到时她是一了百了了,顾清霜这个主位宫嫔可没处说理去。
阿诗便厚着脸皮假作听不懂采双那些委婉送客的客气话,含着笑非陪她待着。采双又不能硬赶她走,一来二去地便也只好由着她来,就着人给阿诗上了茶和点心,自己取来了没做完的女红,闷头织绣。
阿诗也没闲着,喝了两口茶,就动手帮她理上了绣线。这般一来,采双倒放松了些,不知不觉地和她闲话起了家常。
阿诗这才知道她到底吃过多少苦头,她说起凌贵人刻薄人的那些法子,阿诗听得一愣一愣的。
采双看看她的反应,倒也好奇起来:“婕妤娘娘平日是真待下极好?”
阿诗点一点头:“娘娘自己也是尚仪局宫女出身,自做不出那些磋磨人的事。奴婢与娘娘情分深些,姑且不提,但下头的宫人也都过得不赖。除非犯下实在难容的大罪,不然娘娘都是宽和的。”
“真好。”采双低着头,心中有些酸楚。
谁不想跟个好主子呢?她瞧着阿诗,都觉得阿诗的性子比她讨喜。可若不是凌贵人刻薄,她原也不是这样的。
只可惜,她没那个命。从前没那个命跟个柔婕妤这样的主子,如今也不配和柔婕妤深交。
这思绪尚在脑海中转着,外头忽而响起宫女的问安声。只“娘娘万福”四个字,就激得采双下意识地立起身往外迎,阿诗自也跟着她出去,推开房门,阿诗眼睛就先一亮:“娘娘。”
“婕妤娘娘……”采双怔了怔,福身见礼,顾清霜一扶她,顺势牵着她的手一并进屋:“我与和容华都谈妥了,先前的事不必再提,你放心吧。”
“谢娘娘。”采双暗自松气,低一低头,不无拘谨地又问,“娘娘亲自过来……是有事吩咐?”
“没什么事。”顾清霜落座,含笑睇着她,满目真诚,“事情定下,自要与你说一声,让你安心。但你今日已劳神许久了,若传你过去说,你怕是又要胡思乱想一路;差宫人过来,又恐言语间闹出什么误会来。”
她说得和颜悦色,这样的口吻远比前头那一句话更让人心安。采双便也有了笑容,垂首轻道:“让娘娘挂心,是臣妾不好。”
“日后不必这样生分了。”顾清霜莞尔,“岚妃娘娘昨日着人传话,说她那里的新得了好茶,邀我去品,咱们明日一道去尝尝看。”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听得采双一滞。
宫里的小嫔妃想结交这些或有权、或有宠的高位娘娘们并不太容易,你就是愿意把礼捧到人家跟前,也要看人家肯不肯赏脸多看。诚然宫嫔之间面子上都还体面,但远近亲疏想分出来,总归是不太难。
就拿她与柔婕妤间的关系来说,打从到行宫来的那日,柔婕妤就说过要一道去看看温泉这样的话。可那不过是句客气,日子并未说死,后来柔婕妤与岚妃、婉婕妤同行时不曾叫她,便也是自然而然的事。以她的身份,也确实很难挨到岚妃跟前去。
如今柔婕妤这话,听着却是真要带她去见岚妃了。
这于采双而言实是意外之喜。
人在深宫,能倚仗的除却几分圣宠,也就是高位嫔妃的提携还可靠了。这两样里她但凡沾一样,从前也不会被凌贵人欺负得那么惨。
于是顾清霜便眼看着她眼眶竟然红了,咬唇忍了忍,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好好的,哭什么。”顾清霜笑容柔和,“以后日子还长,咱们都得好好的才是。”
第50章 盟友初战
次日, 为着去见岚妃的事,采双天不亮就起了床,更衣梳妆。首饰衣着都精挑细选了一番才定下来, 身边亲近的宫女揶揄她说:“过年都不见娘子这样讲究。”
采双红着脸笑笑,没说什么。
收拾停当时已天光大亮, 采双瞧着时辰差不多了, 便出了门,往望舒苑去。
接下里的事情却多有几分无巧不成书的味道。自打从庆和宫迁出来,她就鲜少见到凌贵人,偶尔得见也是在去向荣妃问安的时候,众妃都在, 她们两个自不必多与对方说话。
如今,却偏偏在离望舒苑不远的地方碰见了。
采双还是怕凌贵人的,一见着她那张凌厉的面孔心里就怵,便低头屏息, 安静地福了福, 见过礼就想快些避开。
这样的一语不发却被凌贵人视作不敬, 斜眼瞥着她, 一声尖锐的冷笑:“这是要去望舒苑问安吧?”
采双只得止步,低着头应了声:“是。”
凌贵人的口吻愈加刻薄:“这攀上高枝的人就是不一样, 从前在庆和宫,怎的不见你这样勤勉!”
这话听着多可笑?采双牢牢记得自己从前在庆和宫时是怎么起早贪黑地在她房里侍奉的,夜里也时时心弦紧绷, 受封几年都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她心里便到底有些委屈, 咬一咬唇, 轻声驳了一句:“臣妾自问在庆和宫时,一直侍奉仔细, 不知娘子今日之言从何而来。”
凌贵人的眉头立时一挑:“可真是翅膀硬了!”
这到底是离望舒苑不远的地方,她们这厢起了争执,守在院门口的宦官又知淑充衣是跟在自家娘娘身边的,当即进了屋去禀话。顾清霜原就正等着淑充衣,也没什么事做,听言就一笑:“这倒有意思,本宫去瞧瞧。”
说罢就出了门去,门外曲径通幽,她在院门边的树后止了步,她们若非刻意往这边瞧,也注意不到她。
便听凌贵人咄咄逼人:“一个险些饿死在天灾里的贱婢,别忘了是谁给了你一口饭吃!”
采双听到这些,到底底气不足:“贵人娘子的大恩,臣妾都记得。”
凌贵人“呵”地冷笑一声,目光又落在她头上的玉钗上:“这钗子还是我昔年赏你的吧?如今却拿它在新主跟前献殷勤,你倒也有本事。”
“这……”采双哑口无言。
她首饰实在不多,去见岚妃,总得穿戴得像样。这支钗子确是凌贵人昔年赏的不假,认真算来却还是她刚受封那会儿。那时凌贵人指望着她能得宠,自是有意笼络,这才备了几件好东西给她。
采双自己都没料到,时隔几年这事还能拿出来说上一通。
顾清霜也听得无语凝噎。宫中嫔妃多,性子刻薄的总归是有的,像凌贵人这样的却也少见。
她便搭着阿诗的手走了过去,扬音一笑:“本宫当是什么呢,原是凌贵人舍不得这钗子?”
声音一出,不远处的二人都一滞,转过身来见礼,面上各有局促。
“免了吧。”顾清霜边说边虚扶了采双一把,抬眸一扫她发髻上的玉钗,就笑,“也算不得什么顶好的东西。”
采双只是神情不太自在,凌贵人的脸色果然变得十分难看。
顾清霜抬手,扶着那玉钗仔细查看,口中缓缓:“凌贵人这样教训你,话虽难听,理倒也对――人么,有的时候就是要把事断得干净才好,免得为一些不值钱的身外之物平白招惹不想招惹的旧人,惹得一身腥气。”
说着两指一拈、一拔,将钗子取下来,塞进采双手里,笑容愈发亲热:“喏,还给她就是了。一会儿让卫禀开库,给你挑几副好的来用。再选几块玉石拿走,喜欢什么样式,让尚工局制来便是了。”
采双的眼睛一分分亮了起来,待她说完,明显多了底气,朝凌贵人一福:“这钗子便还给娘子,愿娘子日后……前程似锦。”
这话说出来,就是了断旧日情分的味道。
“这就对了。”顾清霜慢条斯理,继而朝凌贵人颔了颔首,又说,“过了今日,昔日旧事还请贵人别挂在嘴边了。更莫说什么昔日救过她一命的话――本宫家里虽不是高门显贵,对这些府邸的事也略有耳闻。逢了天灾,你们买这些落了难的女孩子入府,本就是为为奴为婢的,给口饭吃不是应当?总不能让人家在府里当着差,还要出去挣饭吃。还是说淑充衣竟是在贵府金尊玉贵地养大,不曾做过事?那倒真是本宫多管闲事了,贵人若这般相告,本宫必定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