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南宫氏突然没了,自然谁都要起些心思,看看这日能否也轮得着自己一尝那份柔情。
柳雁听罢这个,笑意十分复杂:“若是这样,可见这日在皇上眼里也是个大日子。那两位是什么身份,想也知道皇上顾不上她们来。”
“人是最爱心存侥幸的。”顾清霜笑一声,就不再多提,自己也无心去送什么,更不想这会儿冒冒失失地去觐见。午膳后送走柳雁,顾清霜安然落座,抄了一下午的《华严经》。
端午时,她以《华严经》为托词袒护南宫敏,与太后唱了一出戏,很是得了几分便宜。但大约连太后也没想到,事后她就真将这《华严经》抄了起来,紧赶慢赶地抄到今日,可算只剩最后两卷了。
差不多在晚膳时分,她终于搁了笔,唤了巧手的宦官进来,将这最后两卷也装订成册。而后命人寻了只大木箱,将经文尽数装进去。
《华严经》拢共八十卷,逾一百二十万字,将大红漆木箱装得满满的,盖子都盖不上。
梳妆妥当,顾清霜就带着宫人出了门。因是去送经文,她为表虔诚,未备步辇,命四名宦官抬着经文跟着,径自走在前头。
过了约莫两刻,就到了紫宸殿前,腊月里天黑得还早,殿前已一片昏暗,借着廊下宫灯洒出的暖黄灯火,顾清霜看清了殿门不远处候着的几人。
其中两位,正是与柳雁同住的吴宝林和佘宝林,还有两位也是与她们一样既不算盛宠也不算无宠的小嫔妃。顾清霜看得哭笑不得,慨叹这也太能等了。
若捧着这颗心去礼佛,她们必定个个都能修成正果!
见她遥遥而来,四人皆转回身来见礼,顾清霜颔了颔首算作回礼,接着便吩咐阿诗:“你不必跟我进去了。领着人给几位娘子取几只手炉来,大冷的天,别冻坏了。”
阿诗应了声“诺”,四人中便有人道了谢。那佘宝林目光在她而上一转,却道:“倒没想到柔嫔娘子也来了。皇上今儿忙得很,一直不得空见人,我等身份低微,候也就候着了,娘子别冻着。”
顾清霜笑笑:“多谢。”言罢她便走向殿门口,无暇顾忌那几位的神情。
争宠这种事,哪有什么先来后到可讲?
然不及她开口,候在殿门口的宦官就先开了口,一脸的难色:“柔嫔娘子安。娘子,要不今天……您还是回吧,皇上今儿心情不好,这会儿又累得紧。”
“多谢伴伴提点。”顾清霜福了一福,羽睫低垂,“但皇上是许我随时入殿的。”
“这臣知道。”那宦官赔着笑,“多这个嘴,是为您……”
“我自知伴伴是为我着想。”顾清霜和颜悦色,指一指那箱经文,“只让他们将这个送进去,我去侧殿喝盏茶暖暖身就走,如何?”
那宦官顿时松气,拱手:“是臣糊涂,原也该让娘子暖一暖。娘子请,臣去备茶来。”
顾清霜颔一颔首就迈过门槛,果然半步不往内殿去,直接就拐进了侧殿。
四名宦官抬着经文往内殿去,内殿大门紧阖,外头也有宦官守着。袁江候在殿中,知晓圣上心情不好,侍候得格外仔细,一听外头有动静便递了个颜色,即刻就有手下的小宦官凑到门边,压音问外头怎么回事。
外头禀得也小心,但就这点声响,还是让御案前的人皱了眉:“又是谁?”
萧致食指压着眉心,锁眉看过去,门内的宦官一哆嗦就跪下了:“回皇上,是……是柔嫔娘子,着人送了自己抄的《华严经》来。”
《华严经》?八十卷,百万来字?
萧致莫名地笑了下:“她自己没过来?”
“这……”那宦官迟疑着看袁江。皇上问话问得太快,他还没来及与外头打听那么多。
袁江一喝:“糊涂东西,还不开门让人送进来!”
那宦官这才回了神,连忙爬起身,打开殿门让那四人将经文抬进。那四人在外也听到了皇上问话,自有人禀说:“我们娘子听说皇上这会儿不见人,便去侧殿喝茶暖身了。”
她倒潇洒。
萧致轻啧一声,站起身,往外踱去。
侧殿在外殿两侧,且殿门也与外殿殿门相距不远。外殿殿门又并未关着,皇帝一出来,在外候见的几人都而色一喜,然不及她们上前见礼,他就径直往侧殿里一拐,身影又消失了。
侧殿里,顾清霜自听见内殿那边开门的声响时,就走到了窗边,推开窗子往外看景。
腊月里雪多,碎琼乱玉铺了一地,墙顶上、屋檐上都像铺了一层厚绒,眼前这扇窗子的窗沿外也一样。她便将热茶放在一边,俯身凑过去,一手支着下巴,一手在那层厚绒上戳来戳去。
是以萧致走进侧殿的瞬间,只觉得周遭一冷。定睛看去,很快便看到有个身影不知是伏在窗边探究什么。
他放轻脚步走近,离她还有三两步时停住,视线投过去,她正将拳头立着落在雪里,按稳后又小心地拿起来,再身出三个手指,戳在拳头按出的印子前。
这样按完,拳头印像脚掌,手指印像脚趾。顾清霜六岁进宫那年,年长她们几岁的宦官拿这个吓唬她们这些小丫头,在她们房门口按出一排印子,说这是有大老鼠出没,夜里大老鼠会进屋,啃她们的鼻子耳朵。
那时她们担惊受怕了足足半个冬天,知晓真相后,追着那个宦官打了小两刻。
那时候,大家都没什么心事,也不觉得深宫多苦,干点什么都高兴。
她一时真有几分出神,忽闻侧旁扑哧一声,猛地回身,而后带着两分窘迫,垂眸一福:“皇上……”
还没福下去,他上前将她一揽,顺手拈起一小撮雪花往她脖颈里噎。
“咝――”顾清霜真被冻着了,冻得仰起头来倒吸冷气。又慌忙地抬手抹一把,她气恼地凶他,“皇上怎么玩这种小孩子把戏!”
他淡看向窗沿上的杰作:“那又是哪个小孩子的小脚印?”
顾清霜双颊一红,忿忿地将窗子关阖。他嗤地又笑一声,握住她按脚印时冻得发红的手,去几步外的罗汉床边坐。
落了座他就问她:“什么时候抄的《华严经》?朕竟不知道。”
“皇上怎么不知道?”顾清霜倚在他怀里,美眸抬起,“皇上在臣妾那里时,臣妾不是时常抄经么?”
萧致哑然。他是时常见她抄经,却只当她是自己抄来消遣,没想到她会赶出这样一部巨典来。
顾清霜又笑说:“端午时既应了太后娘娘,自是要抄出来。臣妾看这些日子入宫觐见的命妇都多,太后娘娘大抵也累,便不去搅扰了。皇上若哪日去与太后娘娘用膳,帮臣妾捎过去可好?”
“原来是拿朕当信差?”他故作冷淡地挑眉,接着,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她提及的端午。
那时她是为了护南宫敏才站出来的,为此受了罚,背后被打得血迹斑斑。后来南宫敏却害了她,她还要独自把这经抄完,免得再惹太后不快。
萧致怅然一叹,将她搂得更紧了两分:“端午的事,母后多半都不记得了,你又何必如此挂心?”
“太后娘娘记不记得是太后娘娘的事,臣妾应了便是臣妾的事。”她语气柔和,乖顺之至,“事关神佛,臣妾岂敢随意爽约?”
说着美目一转,笑容又透出两分古灵精怪的味道:“不过臣妾也动了点心眼儿,皇上看看合不合适。若不合适,就别送去给太后看了。”
萧致不解:“什么?”
顾清霜看向袁江:“有劳大伴随意选一卷双数卷的经来,哪卷都行。”
袁江躬一躬身,依言照办。不多时就取了回来。顾清霜将经卷接过,扫了眼书封,见是第二十八卷 ,确是双数,就翻开递到了萧致而前。
萧致神色微变,立时将书抽走,卷起来敲在她额上:“什么时候学得朕的字?又在想什么鬼点子?”
顾清霜拧起秀眉,抬手揉额头:“练了许久呢!臣妾是想,皇上对太后自有孝心,然而平日政务繁忙,无暇做这些。太后娘娘体谅皇上,自不会追究这些小事,可若皇上做了,那便是意外之喜,太后娘娘一定高兴。”
“嘶。”他又气又笑,书卷再度拍在她额上,“诓骗太后的事都敢做,你是不是还想被押去宫正司挨打?”
“不想,所以才先来问过皇上嘛。”她低头嗫嚅,眉间蕴着委屈,声音越来越轻,“臣妾好心哄太后一乐罢了,只是人笨,想不出什么好点子。思来想去只觉得万事都不如皇上的孝心更能让太后高兴,这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