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佳人(140)

她要了结纠缠自己二十余年的噩梦。

丧仪后的第二日,顾清霜陪着予曜一同去了冷宫。施氏所提的事情,她已先一步与予曜说通,予曜有几分不舍,但终究点了头。

先帝离世那日,她又从紫宸殿中带出一道旨意。虽没盖印,却写在先帝贴身所用的一方明黄锦帕上,字迹又一看便是先帝亲笔,堪堪就是一道密旨。

密旨中要予曜好生安排施氏日后的去处,“山高水长,尽由她去”。

这道密旨,让予曜心里更畅快了些。他想若父皇都能放下旧怨给母亲一份自由,那自己也不该为了几分私念把母亲禁锢在这里。

今日来,他只是想再见一见母亲。

顾清霜没有搅扰他们母子相处,独自去了隔壁的空屋里喝着茶静等。整整一日,隔壁时有笑声、读书声传来,这对被分开多年的母子,好像在这一日里将几年来的欢笑都补回来了。

夕阳西斜之时,予曜过来找了他。顾清霜见他眼眶红红的,上前想安慰他。但他摇了头:“我没事的,母亲与我说了些道理,我想她说得都对,只是一时难过罢了……自己缓一缓就好。母后是不是还有话与她说?我可以先行回去。”

顾清霜想了想:“那你等一等我,我马上就出来。”

“不用。”予曜扬起笑脸,“母后担心什么?我没事的。嗯……我去找小曦吧,听说她这几日都黏着母后,母后今天整日陪我在这里,她怕是要哭晕过去。”

“也好。”顾清霜一哂,只好由着他去。予曜带着宫人便走了,留给她一个瘦小却坚强的背影。

缓了口气,顾清霜走出房门,去了隔壁施氏的房中。施氏正坐在床边叠衣服,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

不待她开口,施氏就先道:“等我到了蜀中……就改名安无香,你看这名字好不好?”

施氏很喜欢海棠,在遥远的过去,还很喜欢一位文人。

而那位文人平生有过三恨,头一恨便是海棠无香。

再冠以安字为姓,她想的是……

“此心安处,便是吾乡?”顾清霜先一步念出这八个字来。

安无香一怔,旋即笑起来:“正是。”

“很好听。”顾清霜点一点头,走到床边也坐下,帮她一起叠,“予曜说你跟他讲了一些道理,是什么?”

安无香笑道:“我跟他说我决意离开,绝不是不爱他。只是我不仅是他的母亲,也是一个‘人’,我有我自己想要的生活,他不是我的一切。”

顾清霜凝神想了想,颔首:“很对。”跟着又问,“去了蜀中,你想干什么?”

“我想办女学。”安无香脱口而出。

顾清霜有些意外:“女学?”

“嗯。”安无香点头,“哪怕这世道女人只能依附男人而活,多读些书也能多些出路。尤其是那些穷人家的女孩子啊,不读书迟早便是嫁出去给兄弟换聘礼钱的命,多读些书,许就能做些小买卖,再不然凭着识文断字的本事到大户人家做个女使也是好的。我打小就听过一句话,叫‘穷什么不能穷教’……”她忽地噎声,转而摇头,“算了,能不能办成还不一定呢,不说这个了。”

接着就打量起顾清霜来,眨一眨眼,问她:“那密旨真是先帝的意思?”

顾清霜眼底微震,但垂眸遮掩住了,手上叠衣服的动作也没停:“不然呢?字迹你也识得。”

“这倒也是……我只是觉得他不像是能说出‘山高水长,任由她去’这种话的男人。”安无香撇一撇嘴,“这密旨搞得我挺意外的。”

顾清霜没说话,有条不紊地叠好手头这条齐胸裙放到一边:“我都安排好了,你今晚‘暴病而亡’,棺椁拉到后山草葬。齐青会带人先等在那儿,尽快挖你出来。”

“行。”安无香点头。

齐青这个人,还是她提供给顾清霜的。早些时候,顾清霜应了她的请求,却苦恼找什么人来接应。这是大意不得的事情,一旦走路半点风声,辱的便是皇家清誉。

安无香最初提及齐青,顾清霜都没什么印象,只隐约知道这人在禁军之中。几年前好像还是镇抚使,如今已混到了指挥同知,再往上就该是执掌禁军的指挥使了。

后来一细查,顾清霜就品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齐青年少时就颇有作为,又出身甚好,不像沈书早年家贫不敢娶妻。

可这样一个大好男儿,就是硬生生拖到了年近三十都未有妻室,也没纳半个妾。

更深的东西,顾清霜没有探究。许多这样的事情,都是止步在“心照不宣”才最好。

反正自今日之后,世间就已没了废后施氏。

是夜,废后猝然香消玉殒。马车拉着一方薄棺自皇宫北侧驶出,宫人们不愿多费心思,挖个坑草草葬了了事,上面只盖了一层薄土。

齐青把人拉出来的时候,棺中的姑娘沾了一身土,呛得直咳嗽。

齐青皱眉,仔细看了看棺盖:“太后娘娘怎么回事,好歹挑个好点的棺材啊!”

这棺材上头好几个窟窿。

“挑什么挑!”安无香嗤笑,“没窟窿我早憋死了好吗?”

没窟窿憋得慌,有窟窿就渗土。

所谓此事古难全大抵就是这么个道理了。

宫中,顾清霜独自坐在栖凤宫正殿里,静等着面前明黄的卷轴晾干。

卷轴上犹是先帝的字迹。

召贺清晏入京。

第107章 终章

旨意发出去又过了小半个月, 宫中哀伤的气氛淡了些,只是因为都还戴着孝,四处尚存一片肃穆的苍白。

顾清霜挑了个晴好的日子又去了冷宫。安无香已然离宫, 她便没再叫上予曜同去,也没让人知会予曜她要去做什么。

于予曜而言, 这原只是无关紧要的事罢了。

早在先帝驾崩的次日她就听闻送入冷宫时便已疯癫的南宫氏听闻帝崩, 忽而晕了过去,再醒来时神思便清明过来。冷宫中的几载光阴于她而言都像做了一场浑浑噩噩的梦,皇帝离世的消息于她而言猝不及防。

她于是日日啜泣,以泪洗面。后来,应是听说如今当了太后的人是顾清霜, 她又咒骂起来,据说骂得不堪入耳。

这些话,卫禀原是当个笑话说给顾清霜听的。顾清霜一声冷笑:“还记仇呢?罢了,这几位旧识哀家原也该再去会会。本想着忙过这些日子再说, 可她既放不下, 便先去瞧瞧吧。”

她就这样又进了冷宫的大门。冷宫之中, 不是处处都像安无香先前所住的地方一样干净宽敞的, 安无香是得了她和太皇太后的照应,其他的地方大多已破旧不堪。

不过得了照应的, 冷宫之中也不止安无香一人,除此之外还有先帝的荣妃和如嫔。

顾清霜便选定了荣妃的住处见她们,地方干净些, 瞧着心里舒坦。

冷宫的宫人们知晓太后要来, 便先行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顾清霜走进荣妃的院子时, 四个人都被宫人押着跪在那儿,依次是荣妃、如嫔、南宫敏……还有一位她仔细分辨了一下才瞧出来, 是凌贵人。她都快忘了这号人了。

她落座在石凳上,看看如嫔,和善地笑了笑:“如太嫔比哀家要年长不少,大可不必行这样的大礼。宁寿宫里已为太嫔安排好了,太嫔一会儿就随哀家过去吧。”

一句话,了结了如太嫔苦熬了数年的冷宫生活。如太嫔蓦地抬头,眼中多有讶异与感激:“太后娘娘……”

顾清霜并无心多理她。

那日她承诺如嫔若能好好熬到皇帝驾崩,便给她好日子过,不过是为了堵她的嘴免得她瞎嚷嚷,真正费心费力地保了如嫔这么多年的是安无香。

如今安无香离宫逍遥去了,她倒觉得再给如嫔一份安稳日子也没什么。

说到底,如嫔也没打过要她命的主意。

但这份恩典,倒让旁边的凌贵人也生出了不切实际的希望,她膝行几步上前:“太……太后娘娘……也放臣妾出去吧!臣妾……臣妾熬不下去……”

顾清霜秀眉微凝,带着三分嫌恶睇着她。

她也是有人照应的。当初柳雁的母亲为了让她供出害柳雁的人,用她日后的平安作为交换,她便供出了明嫔。

可凌贵人把柳家视作一份依靠,她又何尝不是?现如今,她才不会让这号人去碍柳雁的眼。况且,就是不提柳雁,凌贵人曾欺辱了多年的旧仆――如今的淑太嫔采双,也是不想见到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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