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皇后倒真听进去了,仔细想想,不禁多看了她一眼:“还是你心思细。”
顺着芷青的话想下去,她心里着实安稳了些――能有这个本事的,的的确确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
首先自是荣妃,岚妃身居高位或许也能办到,却大是不必。
和妃她不太熟,一时摸不准。
再往下的九嫔里,柳雁也膝下有女,又不像有野心的人,与柔妃更是交好;婉修仪倒是无子无女又有太后当靠山,但她早已连争宠都懒得争了,若说她害柔妃……
等等。
皇后脑海中忽而电光火石一闪,脚下蓦然顿住。她将思绪拉回起始处,回想“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这话,忽而脸色泛白。
芷青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弄得发怔,迟疑着唤她:“娘娘?”
皇后又想了想,一捏她的手:“本宫有事去找柔妃,你们在外候着,不必跟进来。”
话没说完她已转过身,疾步折向怀瑾宫,身后随着的十数宫人无不讶然。
怀瑾宫思雅殿里,顾清霜送走了皇后,暂没让旁的宫人进来,只将予显叫到了跟前。
予显方才一见出了事就当机立断地去找父皇,看着顶天立地,其实到底才四岁,怎可能不怕?顾清霜将他揽在怀里,刚跟他说“别怕”时他还能嘴硬说“我才不怕”,再哄两句就哭了,抹着眼泪问她:“母妃会死吗?”
小小的孩子懂的事情不多,却也知道宫闱之争会出人命了。
“不会。”顾清霜抿起笑来,“你看,刚才沈太医都说了,发现得及时便没有大碍。你父皇又直接让人查了起来,不论坏人是谁,都不敢这时候再动手了。”
予显皱着小眉头想了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其实若他再大一些,顾清霜很想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怕什么,你母妃了结掉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了。
“来,吃块点心。”顾清霜噙着笑,从手边榻桌上的碟子里拿点心给他。忽闻门外阿诗惊唤:“皇后娘娘?!”一抬头,就见皇后已风风火火地进了殿来。
她忙站起身,予显也从茶榻上下来,皇后一瞧殿中没有宫人,目光落在予显身上。
“娘娘?”顾清霜打量着她。
却见皇后朝予显招了招手,口吻和善:“予显,来,到母后这里来。”
那一瞬里,顾清霜不及反应,手下意识地揽在予显肩头。
――虽只是个细微的动作,她并未显出分毫紧张,皇后还是骤然吸了口凉气:“你果然是连我也怀疑上了?”
顾清霜一哑,没料到皇后会这样快的察觉,更料不到皇后的反应竟如此直接。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皇后自顾自地笑一声,摇着头,踱过去在榻桌另一侧落了座,接着还睨她一眼:“坐啊。”
顾清霜平复心神,落座回去:“臣妾并无那样的意思。”
“没那个意思你这么防着我干什么?”皇后说得比上一句更直,还翻了一记白眼。
不知道为什么,顾清霜就觉得她可信了。
又见皇后抬手掸起了裙摆,颇有些重,带着负气的意味:“好像谁都稀罕跟你们这样算计似的,没劲。”
第89章 盈兰心计
殿中氛围变得尴尬, 一后一妃良久不言,越不言越尴尬。
半晌,予显偷偷拽了拽顾清霜的衣袖, 提醒她:“母后生气了!”
“……”顾清霜神情复杂,一壁将他揽到怀里, 一壁侧眸去看皇后。
皇后比她要小八岁, 如今虽已初为人母,其实也不过十七。十七岁的姑娘,平日里再怎么端庄大气,生起气来也不免多了三分孩子气出来。
顾清霜思虑再三,推了推手边的点心:“娘娘息怒, 且先用些茶点,容臣妾慢慢解释给娘娘听。”
皇后冷笑,凌凌地扫她一眼:“柔妃不必这般口是心非……呵,早几日还是好姐妹一同喝茶一同谈天呢, 如今一眨眼, 倒疑本宫是这等腌H事的幕后元凶了!也罢, 柔妃的聪慧与手段本宫都知道一些, 自问斗不过你,这就请了旨带孩子到行宫去, 过个十年八年再回来,也省得日日要管这些乌七八糟的事!”
她说罢起身就要走,顾清霜一滞, 赶忙起身:“皇后娘娘!”她疾行了两步, 往皇后身前一横, 伸臂将她阻住,神情愈加难言, 更有几许哭笑不得的意味,“娘娘息怒,万事皆是臣妾不好。还求娘娘好生执掌宫权,帮臣妾查出个所以然来。”
皇后羽睫抬起,淡淡地看一看她,铁青着脸色落座回去。
她那番话自然是故意的,为的就是激顾清霜认错,也让顾清霜信她。但借着心底的几分不忿,她说出来的话倒也不全是假的――她时时在想,若她能离开这鬼地方该多好。
她不想看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在这里为了前程互相厮杀,也不想看宫人们在夹缝里生存。若她有的选,她根本就不想活在这样的世界里。
顾清霜自是不知她心底在想什么,见她坐回去,自己便也再度落座,轻叹一声,道:“臣妾并不曾真的怀疑娘娘,只是能做出这等事的,阖宫也没有几个,臣妾为着自己的命不得不多想一想。眼下娘娘这般,臣妾信了娘娘便是。求娘娘消消气儿,听臣妾往下说说?”
皇后的思绪被她拉回来,脸色仍不好看,打量她一眼:“说。”
顾清霜抿笑:“臣妾原本拿不准是谁,但见娘娘这般,又觉得只能是荣妃了。”
皇后皱皱眉头:“为何?”
“实话不瞒娘娘,端婕妤方才见了这事,头一个疑到的也是您。”顾清霜一哂,“而娘娘您会这般杀回来,可见也觉循着思路去想,自己是最易背上疑点的那一个――若是这般,此人想去母留子恐怕不过是目的之一,背地里或许还盼着臣妾能早些察觉,好引得咱们反目呢。”
皇后觉得后脊一丝丝地渗出凉意来。
她方才只顾着恼顾清霜竟然真的疑到她头上,却没想过或许这才是背后那位的本来意思,原就是有意引着顾清霜疑她的。
她看向顾清霜的眼中的愤慨便不禁少了几分,佩服又多了一点儿――她自己不善下棋,但她估计顾清霜的棋下得多半不错。
顾清霜自顾自斟酌着,又继续说下去:“若真是那样,一举两得对她来说便是最好的。那她真正想看到的该是臣妾再过三两个月再察觉,到时一方面能疑到娘娘头上,一方面臣妾又已伤了身子。捱到生产,多半是要没命的。”
皇后听到这儿有皱了眉头:“那不对,她如何能既要你我相斗又要你在生产时丧命?倘使你生产时就没了,我却还没事,这一道不也白费工夫?”
正宫皇后哪里是说斗倒就能斗倒的?
顾清霜凝神想了想:“那若是……臣妾将死之时在皇上跟前咬住娘娘呢?”
皇后一懵,双肩禁不住地轻颤。
帝王的疑心自是最可怕的。顾清霜又是宠妃,若她在香消玉殒之时将对她的怀疑作为遗言说给皇帝,皇帝日后但凡思念起故人来,这份疑云便会生根发芽,迟早会要她的命。
“……好狠。”皇后缓着气平复心神,既恐惧又恼火。
她觉得荣妃怕不是疯了,上次是算计柔妃身边的宫人,这回又琢磨着让她们后妃反目。
图个什么呢?她们两个可都没得罪过她。
大家若能相安无事地各过各的日子,那有什么不好?倘若这阖宫嫔妃能日日轻松愉快地坐在一起聊聊天打打牌,指不准连她都要觉得后宫还挺好玩的。
这厢皇后一壁与荣妃置着气,一壁又庆幸自己反应快,好歹及时与顾清霜将话说开了。
另一边,宫正司乍闻柔妃遇险、帝后惊动,半刻都不敢耽搁,当即便将平日里为怀瑾宫的宫人都押了起来,连夜审问。
这般顺着查下去并不难,六尚局中每日何人当值都记得清楚,谁也跑不了。
庆和宫明玉阁里,盈兰自主位端婕妤回来起便听闻了此事,一时乱了阵脚,身边的大宫女沁水也慌了神,一再问她:“娘子,怎么办……”盈兰被问得怒火升腾,抬眸喝她:“如今想起问我怎么办了!主意是你出的,你当时可说断不会被发觉!”
“确是……确是不该这样被察觉的啊!”沁水跪下去,惨白的脸抬起来,“娘子想想办法,您想想办法……不然万一……万一有个什么……”一声呜咽,她哭了起来,“奴婢的祖母还等着奴婢回家……”盈兰黛眉紧蹙地睇着沁水,看她哭,心肠又不禁软了两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