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间有好几辆车停下来问他要不要搭车,是不是去稻城和西藏,还对他的徒步竖起了大拇指。
汤于彗觉得连解释的体力都没有了,就都摇着头说谢谢不用了。
早上在早点摊闲聊的时候,康赭告诉他,甘孜每年十月就开始下雪,要到了五月才转暖,他现在过来,天气还有点冷,积雪也化了大部分,花又还没开,正是要什么没什么的时候。
但汤于彗并不觉得自己来错了时节。
不是旺季,游客很少很少。
他走了一天,看见化雪的小河沿着公路一旁,静静地流淌过去,草原上冒出了稀疏的黄色小花,山坡上牧满了悠闲吃着草的牛和羊群。
一匹绛色的马被拴在一座小山丘上的白塔旁边,一个藏族姑娘正打了一桶水给它刷毛。
许多成片的经幡被绑在路边上,风把它们吹得呼呼飞扬,像展动五色的翅膀要朝着连通天堂的神山飞去。
一朵云则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跟着他,酝酿着纯白的睡意,枕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山坡。
走回客栈的时候,汤于彗觉得自己脚都麻了,头也晒得发晕,但是心情明媚,感觉明天自己可以再走一遍。
康赭回到客栈的时候,就看到这个昨天还白白嫩嫩的小少爷坐在院子里,鼻头晒得发红,心不在焉地在吊椅上晃来晃去,对着远处的落日发呆。
他裸露在外的脸部皮肤迅速地变黑了,虽然还是偏白,但已经明显比早上黑了好几个度,鼻子那里都被晒脱皮了。
康赭:……
“你今天干什么去了,没有高反吗?”康赭问道。
汤于彗慢吞吞地抬起头,然后又摇了摇,先回答了康赭的第二个问题。
然后他想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回答了第一个问题:“你不是让我去认路吗?”
……
康赭算是服了。
“你没有涂防晒吗?在外面走了一天?”康赭带着一点不可思议的无语,“明天你洗脸的时候鼻子那块得疼死,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去我阿妈那里给你拿一管芦荟胶吧。”
汤于彗哦了一声,康赭感觉他神游在天外,可能都没有听进去自己说什么。
过了几秒,汤于彗又慢吞吞地问:“你吃晚饭了吗?”
康赭:……
其实他没有吃,但他不想再和汤于彗对话,也不想和他一起吃晚饭,就点了点头。
康赭心想算了,等会儿去家里蹭一顿。
汤于彗目送他骑着摩托又出门去,只是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继而眼光又看着远方被彤云笼盖的山峦了。从头到尾,他的屁股都没有从那架吊椅上移开过。
轰隆的声音越来越远,康赭骑在摩托车上,有点头疼。
感觉今年的春天真的给他送来了一个大麻烦。
第5章 观光月亮
汤于彗都快在椅子上睡着了,康赭才骑着他的摩托踩着星空回来。
一支绿色的管状物体被扔到汤于彗身上,康赭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洗完脸后涂在晒伤的地方,不见得不疼,但好得快一点。”
汤于彗哦了一声,拿起来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呆了很久才迟钝地说:“谢谢。”
“嗯,”康赭看他神魂还没有归位,也不打算跟他闲聊,摩托停好后就往后院走去。
汤于彗看到康赭越行越远的身影,突然意识到马上四周又要回归无人的静籁,顿时心慌得彻底醒了。
他刚刚无聊地算了算,加上点菜,今天离开康赭后,自己说过的话都没有超过五句。
而今夜的星空很美,他在下面坐了很久,觉得有点难过。
汤于彗鼓起勇气,突然很不想回到那种孤独里,很难得地主动叫住了在场唯一可以说话的人。
他自以为很好地开了一个寒暄的头:“康赭,你今天去哪里了呀?”
康赭往回走的脚步一顿,顿时间就涌上一股几乎是生理性的不耐烦。
他最厌烦店里的客人找他陪聊,旺季的时候他宁可天天到山坡上去放羊喂马,也不想到客栈里吹空调,应对没完没了的游客。
他知道自己一向都在默然地散发“我不想搭理你”、“没事别烦我”的讯号,这种神色他最擅长。像汤于彗这种又乖又敏感的人不可能没看出来。
大概真的有点可怜吧,康赭想,汤于彗二十四小时一大半时间都在魂不守舍,等人不等人都在发呆,随时出门像去安静地自杀一样,在太阳下一走就是一整天,天天都在和世界告别。
既然还在读书,又不是出于工作的目的,也不像个文艺青年,汤于彗一定碰到了什么事,才会来川藏待这么长的时间。
很典型,这一点不难猜。
康赭无所谓,反正汤于彗现在还没有表现出倾诉欲,这样他就很满意了。
麻烦的事他一向能不问就不问,没兴趣看别人的伤口,不关心,也不爱听故事。
康赭漠然地回过头,刚想敷衍几句回去睡觉,转过身后却突然一顿。
——如果要康赭说,汤于彗长了一双很适合在这个社会生存的、具有欺骗性的眼睛。
瞳仁很亮很大,永远带着莹光,不开心的时候像蓄了一汪淋雨过后的伤心。
他鼻头的红还没有退下去,可能是在外面坐得太久,盯着康赭的时候还打了个喷嚏,不开心地皱了皱鼻子,顿时像哭过一样,看上去更可怜了。
好吧,康赭叹了口气。
他好久没回家,今天一回去就被阿爸拖着念了一个小时的经,在佛堂前跪了一会儿。
今天刚讲了善,也许是要他做好事吧。
康赭回到大厅里,拿了一个小凳子,把自己烤火时常裹的毯子拿出来,在汤于彗旁边坐下了。
汤于彗顿时就紧张起来,连忙道:“啊……你不用……我没有麻烦你跟我聊天的意思。”
康赭想,算了吧,你一脸很需要人陪的样子。
他没有回答,反而直截了当地问汤于彗:“你是不是每天都没什么事做?”
汤于彗呆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缓缓道:“……嗯。”
康赭神色漠然:“你不是学生吗?这样跑路几个月没事?”
又是一阵沉默,汤于彗捏了捏掌心:“……现在,暂时休学了……”
哦,就是这个了。
康赭脑海内无情地响起bingo的声音,觉得汤于彗真的太好猜了,这真的已经快二十四了?
他开始合理地推测——
汤于彗提到休学是一种难堪的反应,那应该不是身体的原因,也许是社会关系处理失败;一个人跑出来,没有家人陪,整整两天一个电话也没有,家庭情况大概也很复杂。
康赭漫不经心地抽出一点思绪,花了十几秒分析了一下现在的情况,巧妙地避开了学校和家庭两个关键词,没再继续深问进去,而是随口对汤于彗道:
“有做旅行计划吗?”
“……”
“下一站打算去哪?”
“……”
“呆三十天你都打算怎么过?”
“……”
“什么时候回去?”
“……”
康赭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简单,但汤于彗一个都答不上来。
那种难堪的感觉又出现了,汤于彗毫无道理地想,为什么自己总是被康赭坦荡又冷漠地逼成这个样子。
本来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够慢慢接受被人看到不好的一面,但还是很抗拒让康赭看出来自己的狼狈。
“好吧,”康赭也没继续问了,而是平平静静地道:“那你确实很厉害。”
汤于彗一愣,听不懂一样地看着他。
“喜欢出来玩的人其实很多会有一种惯常的优越感,好像生活在别处比生活在柴米油盐中高贵一点一样,旅行就算不是为了炫耀,也难免想从自然中得到一点什么,或者是阅历,或者是感想,或者就是快乐吧。”
“你不怕浪费钱,不怕浪费时间,就这样一件厚外套都没带,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高原反应地跑到川西来,我说一句你不怕浪费生命也不算过分。”
“但这样你也没有什么想要的,不要求风景回报什么,无所谓去哪里,看到看不到什么都没什么影响。你连快乐都不图,这不是人世间最有性格的活法了吗?”
说完这一大段话,康赭趁着汤于彗还懵着缓缓地站了起来,拍了拍火堆飞扬到身上的烟灰,对他道:“最近我朋友在塔公草原那边筹办赛马节,我白天去帮他跑马,你要是不知道干什么,明天可以来找我,记得多擦点防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