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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于彗:“你居然种桃花啊……”
康赭面无表情地道:“我为什么不能种桃花?”
汤于彗当然不会回答这道送命题,康赭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道:“你如果早两个星期来,还能看到开花,站在前院就能看到一片红从墙上探出来。”
说到这,康赭的话音顿了一下,继而刻意用上了一种强调的语气:“不过后院一般不让客人进来,旺季的时候我阿爸阿妈和招的伙计都会分住在这个小院里,不太方便,最近人不多就算了,但平时你要找我的话,打电话会更方便。”
——懂了。
汤于彗自动翻译,“私人区域,闲人免进。无事勿扰,大事酌情开门,小事漂流瓶联系。”
他对康赭点了点头,心情上的雀跃并没有因为这一点小小的冷淡而消弭。
他早就明白了康赭一向如此,而汤于彗已经养成了不抱期望的习惯,像这样有留有余地的台词,已经能让他体会到康赭式的体贴了。
我不会有点受虐倾向吧,汤于彗郁闷地想。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遵从内心的诚实,兴奋而急切地拉住了康赭的袖口,“知道了,我们现在走吧?”
康赭点了点头,边走边和汤于彗说了一些去藏民家做客的注意事项,说得汤于彗越来越紧张。
康赭看他如临大敌的样子笑了笑,火上浇油地祝他玩得愉快。
等汤于彗半信半疑地走到门口,回过来神的时候,发现自己鼓起勇气一直忐忑拽着的康赭的袖口,早就已经从他手里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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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汤于彗一起在外面吃了早饭后,康赭就带着汤于彗在早市上闲逛。
说是“早市”,其实就是一些家里没有放牧或种田的小户藏民在街边的一个小区域里买卖每日要吃的蔬菜、肉食、鸡蛋等东西,而买卖大多都是活禽。
康赭说,在川西这边,本地居民的食物大多都是靠自家供养,很少会从外面买,家家户户几乎都会种田或者放养牛羊。
但是有人的地方一定会有集市,汤于彗新奇地跟着康赭转来转去。
这样的地方几乎没有游客,汤于彗带着好奇和羡慕地看着康赭笑着和小贩说话,可惜他一个字都听不懂。
汤于彗漫无边际地想,新疆的文字和阿拉伯语长得很像,藏语和梵文看起来倒是很相似,也不知道难不难学。
最后康赭带着汤于彗买了几盒鸡蛋,一大袋的水果,还有两瓶汤于彗没见过的、看起来劲儿就非常大的青稞酒,然后就骑着摩托带汤于彗回家了。
康赭的家离新都桥镇子不远,他只开了二十几分钟就到了。
就和普通的藏族民居一样,康赭家也是红砖色的二层小楼,拥有一个面积广阔的院子。
让汤于彗惊讶的是,这里和客栈一样,有一个很大的后院,几只羊在栅栏里闲逛着,而院子的偏侧就是马厩。
康赭把摩托停在旁边,招呼汤于彗进屋子里去,自己却朝着马厩走过去。
比起和父母打招呼,康赭好像是专程回来看他这些动物的。
汤于彗见他动作温柔地摸了摸一匹栗色小马的头,又把一只跑出院子的小羊赶回圈里。
康父康母都在室内,应该是没察觉到他们来了。汤于彗当然不好意思自己进去,就站在院子里等康赭。
太阳晒得他松软又柔和,汤于彗孑然地立在蓝天下,头一次想拿出手机来拍照。
甘孜这边的土著民居都是用灰色的砖块垒建的,因为房子的密度很稀,当空旷地站在蓝天下的草原上时,看起来总比实际的层高要高一些。
每一栋房子往往都有很多扇窗户,窗沿在外侧画着好看繁饰的花纹,建筑都像野性而粗糙的遗迹。
康赭像巡视了一圈自己领地一样,终于走回来了,他对着汤于彗道:“你怎么不进去?”
汤于彗很乖又很正直地道:“等你啊。”
康赭看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好巧不巧,自己在边侧房间的窗户恰巧成了白云角落的前景。
他无聊地把这一张划过去,对汤于彗道:“走吧,应该在等你了。”
第13章 宴我以山青
完全没有出乎意料,汤于彗果然得到了康赭家人最热情的款待。
但非要说的话,汤于彗觉得是开心与难熬并存的。
他有点拘谨,因为很怕自己表现得不好,或者做出什么不礼貌、冒犯的事。
尽管汤于彗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紧张成这样。
康赭妈妈不会讲汉语,只能听;康赭爸爸沉稳但寡言;剩下一个康赭处在对话圈外,更别指望替汤于彗解围了。
桌上的菜堆得满满的,每一道都是用心准备了的。
因为语言障碍,汤于彗表达好吃时只能努力地露出夸张的赞赏表情,同时手脚并用地比来划去。
从余光里康赭坦然翘起的嘴角来看,汤于彗想象自己大概能顶得上载歌载舞四个大字了。
吃过饭后,康母从厨房里端出一小盘糌粑。不像藏族分量极其大的吃食,这一盘小巧而精致,一看就是为了汤于彗专门做的。
康父把酥油茶、奶渣和糖搅拌好,一言不发地递到汤于彗面前。
汤于彗忍着饱,努力把已经堆到嗓子眼的食物咽到食管里,强塞了两个,被好吃到失去语言。
康父看他就像仓鼠一样鼓着脸颊塞入食物的样子,板着严肃的脸上终于忍俊不禁地露出了一点笑容。
康赭叹了口气,把汤于彗面前的盘子往自己的方向推了推,“别吃了,吃不完就算了,我阿爸阿妈不会生气。”
汤于彗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真的已经吃得快顶到快吐了。
他悄悄地地揉了揉肚皮,努力竖起大拇指,对康父康母竭力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好在康母没有再端别的东西上桌了,汤于彗吃饱后,到院子里去看了一会儿马,终于把胃里的食物消化了一些,撑得不那么难受了。
汤于彗逗完马,又开始溜羊。
就在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圈里的一只纯白小羊的时候,康赭朝他走了过来。
汤于彗看了半天没忍心下手摸的洁白小羊,康赭一把就薅了人家头上的毛。
汤于彗痛心疾首地看着,小羊的头温顺地蹭在康赭的掌心里,被蹭的人漫不经心地对汤于彗道:“很无聊吧。”
汤于彗没反应过来:“嗯?”
“你看,这里就是这样了。吃完饭连找一项娱乐活动都很难,客栈起码还有Wifi,家里连电视也没有。”
康赭顺了顺小羊的脊背,淡淡地道:“中国那么大,你为什么要到这样一个陌生且无聊的坐标来无所事事?你到底想干什么?”
汤于彗的心里蓦地一紧,心脏几乎已经开始规律性地剧烈跳动起来。
他安静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你好奇了吗?”
康赭靠着羊圈的栏杆,掀起眼皮看着他。
汤于彗缓缓地咧开了嘴角——他笑得很甜,看起来年纪更小了,像是从来没有受过伤害的、不应该出现在高原的温室玫瑰——
“你感兴趣了吗?阿赭?”
康赭带着一点轻慢,无情地提起唇角:“没有。”
汤于彗的笑容收起了一点,但没有太多,他很轻地哦了一声,注视着康赭道:“我小的时候娱乐活动很少,家里的电视几乎不开,开了能看的频道也很有限,我当时最喜欢的就是央视的纪录频道了,总是偷偷看,后来就养成了习惯。
“他们几年前有一个宣传片,是在川西拍的,拍得很好,我很想来看看,也想去云南和西藏。”
“我知道你们这里还有一座很漂亮的雪山,叫作贡嘎,电视里说像神明一样圣洁又美丽,在某些很神奇的日子里,听说在成都也能看到雪峰。”
汤于彗纯真地、带着不自知的引诱与天然,睁大了他的眼睛:“是这样吗?”
康赭的视线沉默地落在地上的一点,并没有回答。
汤于彗的语气稍微低落了一些:“嗯……你猜的大概都是对的,我……遇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所以逃到这里来。这不是什么不能讲的,我以后可以告诉你,但现在这不是我最想说的……”
总是凝结在山坡上的一团又一团的云此刻都散开了,正午的太阳很毒,晒得汤于彗头脑发晕,紫外线的长波短波开始不动声色地致他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