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知的语气听着轻快,但沈一拂能听得出其中紧张意味。
原来是为了这个。
医院楼下不时有人来往,云知背对着台阶,没留神身后。沈一拂伸出手,拉着她往旁边一躲,看她愣住,说:“这些年,我和他并没有什么接触,了解二字谈不上……不过,他在天津那年,我刚好也在。”
“是你在天津做军官的时候?”
他点头:“那年,祝枝兰做过一件轰动整个天津头版的事,他刺杀了督军团的卢冲。”
“督军团?”
“是北洋督军为了镇压民主革命者,当时也名为‘各省区联合会’。”
“卢冲?”
卢冲是阿玛手下的干将,小七说过,就是他带军倒戈北洋,阿玛才气的病重的。
她的心不由提了起来,“可是杀了督军团的人……”
“没有物证,加上漕帮撑腰,人证临时改口供,没多久就释放出来了。”沈一拂说:“那督军团,说白了是为了夺权东拼西凑的一个同盟,卢冲这样的角色,又有谁会在意?”
难道说小七入漕帮,本是为了给阿玛报仇?
可他为什么不将实情告之她呢?
他又是怀着什么的心情,说出“比起你那科学家的哥哥,我这样子的确实算是种堕落”这种话……
看到云知难掩落寞,沈一拂道:“这么多年,有人为了所谓的复辟,拉拢了不少前朝遗老遗少,但祝枝兰宁可留在漕帮,也不愿与那些人为伍。只因入过漕帮,就断言是恶人,并不客观。”
云知对上了他的眼睛,“你不是说,你和他没接触么?”
沈一拂说:“我毕竟是他姐夫,不可能对他毫无关注。”
“姐夫”二字出来,云知的脚给阶梯绊得踉跄了一下,“不是吧。”
“怎么不是?”
“他姐姐不是都不在人世了么?”
“我母亲也不在人世,总不至于就不是我母亲了吧。”
云知前头的忧思被打散,这会儿愣是给他生生噎着。她怕再逗留下去控制不好自己的表情,干巴巴笑一声“沈校长还挺幽默”,就借口回去休息去了。
沈一拂抬手,没来得及说下一句,她人都没影了。
回到病房,小树尚在睡梦中,云知换回睡衣,起初还没觉得有什么,越想越不是滋味。
什么叫“我是他姐夫”?
当初不愿成婚的是他,新婚之夜跑路的也是他,她都入土十年了,居然还在学生面前摆出一种长情的姿态?
诚然,不知情的人看到他十年未娶,没准还会被他这种孑然一身钻研学术的气质所打动。
比如大哥他们,不就都对沈一拂钦佩至极么。
可实际上呢,他把大哥他们往西北一放,就马不停蹄的回到上海来,他在这儿也没什么牵挂,和大哥他们多共患难一段时间也不会怎样。
无怪他会来林公馆找大伯,又搁我这儿送了吃的,想必是受了大哥的嘱托。
原本吃了他亲手烧的菜,心里还挺暖,但一想到沈琇可以对同事的妹妹都这般温和周到,便又觉得他这也未免太过周到。
看来小七说的没错。
沈琇固然在其他方面算是有原则讲道义,但对女子而言,绝非良配。
深更半夜,五小姐在胡思乱想中徐徐入眠。
天亮后,阳光照进屋中,她起初是想去拿水杯,坐起身,一眼看到旁几案上摆着一盘新鲜剥好的枇杷。
整好小树进来,她问:“这,你剥的?”
“没啊。欸,我是出去打早饭呢,这枇杷哪来的?”
云知看那盘子中还有几颗没剥好的,忙跳下床奔出病房,她顺着穿过廊道,果然在楼梯拐角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果然是祝枝兰。
她喜欢吃枇杷葡萄,又不爱剥皮,每次小七惹她不开心,都会给她剥好一整盘。
“枇杷都没剥完,你去哪里啊?”她笑。
祝枝兰咳了一声,“我、我这不是怕被你家人发现了……”
云知拾级而上,捶了他肩头一下,“被发现就被发现呗,你可是我亲弟弟,比他们亲多了好吧。硬气点。”
祝枝兰一听,一把抱住她,抱得极紧,“我听说你进医院,差点没吓死。”
“你听谁说的?”
“是老徐接的电话,说是你同学。姐,早知道我会把你气病,我打死也不会说那些话……”
“谁被你气了?看把你能耐的。”
“我就是,就是怕你不要我了。”
云知终于没忍住,鼻子一酸,“瞧,又讲傻话了。”
两姐弟互相说了一番自责自己、体恤对方的话。云知倒不至于一冲动就去宣布亲属关系,祝枝兰同理,也没松口说把和鸣都会关了,他换了个口径,表示:“姐,并非我不想抽身,可我筹办大都会,在银行贷了不少款,不把本钱赚回来可就算是负债。你不过你放心,害人的行当,我是不会碰的。”
云知也晓得,两姐弟隔了十年相逢,感情没变,心境则都生了变化。她虽还是如从前那般叫他小七,祝枝兰这十年的经历阅历可不是白长的,他能走到这一步,自然是有他的想法,她总要多了解些。
云知表示理解,“估计本钱赚回来要多久啊?”
“五年总是要的……”
她睨过去的眼神从柔和变得锋利。
祝枝兰改口,“三年,争取三年。”
她这回没拆穿小七这不尽不实的话,“没事,你就按照你的节奏来,我等你。”
祝枝兰松了一口气,又问:“等我什么?”
“等你金盆洗手,我就搬出林公馆和你一起住啊。”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别急,其实小五在林公馆也住不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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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文章评选(二合一)
这场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回到公馆,房屋里的被褥换了全新的,大伯母对她又进入间歇性热情阶段,云知心里想,十之**又是被祖父说了。
三伯母一家估计是怕她没好全,一个周末都没怎么出现。
过完周末,她症状好差不多,周一上课如常。
许音时看云知精神气好了不少,将上周的随堂笔记给她,“你请假那天,我可认真听课啦,一个字都没记落。”
云知笑着说谢,许音时拖着椅子坐她旁边,忽然“咦”了一声,“你是不是变白了。”
“没有吧?”云知摸了摸脸。
另一个男同学听到她们对话,也凑过来仔细看了眼,“好像是欸,林同学,你怎么生了一场病,变好看了?”
许音时噘了个嘴,“我们吱吱本来就好看,之前是你们眼神不好。”
正说着笑,许音时看到班门前的宁适,碰了碰云知。
宁适走到她跟前,“我可以耽误你三分钟么?”
走廊上人多,宁适下楼寻了个僻静的树下,一站定,就对云知鞠了一躬:“对不起。”
她莫名,“啊?”
“那天,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话,惹你伤心。”
云知回想了一下,“哦,你是说在和鸣那天啊,我没有……”
“我知道,你这一次生病,皆因我。”
“呃,这个你真的是误……”
“是我误会你在先。你也有你的交友自由,是我干涉过多了。我后来一直想找机会和你道歉,但偏偏拉不下这个脸面……希望你别生气。”
云知噎了片刻:“不关你的事,真的。”
宁适望着她,一脸“你果然还是生气”的表情。
“……好吧,我接受你的道歉。”
“真的?”宁少眸光瞬间亮起来。
她听到上课铃打响,“真的真的。”
宁适一开心,没忍住抱了她一下,“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伤心难过了。”
她被箍得有些勒脖子,拍了拍他的手臂,不等挣开,突然见到身后大树旁站着个大活人。
“上课时间,你们在这里干什么?”沈一拂问。
宁适连忙放手,两颊泛起一股“做贼心虚”的红晕。
沈一拂看着他,眉尖蹙起了一个浅浅的川:“沪澄校规,男女同学交往适度……”
这回是云知先说:“我们就是适度交往啊,校长,上课了,回教室了。”
她现在才不怕他,也不同他讲那一套“尊师重道”的规矩,说完就跑,宁适见她溜了,也点了一下头匆匆奔离,倒把沈校长一人抛下,脸像刷了浆糊般紧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