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钟,琥珀浓(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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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知抱着外套在门口吹了好一阵儿穿堂风,估摸着楼上应该开始胡吃海喝的聊天侃地了,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绝不能露出懊丧的神气,再次爬上楼梯,想着打完招呼之后就找个理由先回家去。 不料刚踱到门边,就听到沈一拂的声音传出来:“只要你们不押着我去教林小姐的功课,其他的,我有什么可介意的?”

这是句聪明人开的玩笑话,既拉近了与新同事之间的距离,又等同默许此事,偏偏落在不知前因后果的云知耳里,尤为刺耳——姓沈的当着她的面给她难堪还不够,竟然还背着拿她来调侃了? 伯昀笑说:“话不能这么说,我们(教学)经验不足,云知反而需要沈教授这样的人来教教理(科)呢。”

“……”

怎么连大哥也……

哪个要这种言而无信、抛弃妻子的人来教自己道理的?

好不容易才按捺下来的气再度涌上来,她凭着想象胡乱猜他后来又说了些什么,越想越多,越想越气,若眼神有实质,只怕沈一拂此刻已被洞穿成马蜂窝。

“劳驾……”

伙计从后边端着满满两大托盘站在她身后,云知侧过身,见那瓶红酒摇摇欲坠的,眼疾手快接住,这伙计没前头那个手脚麻利,先匆忙道了声谢,再将其他菜品端进包厢中。

她没有第一时间跟进去,视线不自觉地看向身旁的酱料摆放架,听到里头酒桌再次传出笑声,持酒瓶的双手鬼使神差地松开一只,拎起一瓶不知是醋还是油的,对着瓶口一倾。

只倒了一点点,她飞快把调味瓶放回去,正好伙计摆完盘,出来看她干站着,又顺手接过酒瓶,重新去为客人一一斟酒。

等人离开,她若无其事的步入屋中,夏尔迫不及待地端起酒杯:“12年的玛歌山丘,正是葡萄园的丰收季,没想到能在中国喝到Chateau Margaux,真是太令人惊喜了!”

沈一拂微微一笑:“喜欢就好。我对红酒了解不深,这是我外公的藏酒。”

他又表达了两句初来乍到的词令,大家自是乐于捧场,夏尔在大家碰杯的时候迫不及待的先尝起来,只是这酒刚入口,神情立马不对了:“这……这酒好像有点酸……”

书呆子乐了:“亏我还以为你是个行家,葡萄果本来就是酸的,哪有不酸的葡萄酒?”说着,仰头饮了一大口,但听“咕嘟”一声咽下去,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伯昀也没忍住,呛起了一阵咳,“确实是比寻常的葡萄酒酸……”

酒加醋,能不酸吗?

这样的恶作剧虽说远不能解气,但总能涮一涮姓沈的面子。

云知低着脑袋悄摸摸抿起嘴角,强把笑意摁下去。

她以为隐藏的很好,殊不知此时的细微表情好巧不巧地落入了沈一拂的眼中。

他本来看那小丫头桌前也放着酒,正犹豫着要否叫人换成果汁,谁知她只摆了个仰头的把式,眼珠子却往夏尔那儿瞟,下一刻,就听到夏尔喊酸。

继而,是少女得逞般狡黠的笑。

他一转眸,不露声色地放下酒杯,笑说:“应该是在运输或是贮存不当,以至酒水变质,下回开瓶我得亲自来,否则这丢人可就丢大发了。”

众人都笑了。

书呆子接了这一茬:“难得今日吃着如此地道的北京菜,配酒还是要入乡随俗为好,我看红酒留到下回夏尔请我们吃法国大餐再喝!”

夏尔:“ca marche!”

起完哄,再唤来老板,点了一两白干、二两烧刀子,加了一叠麻辣爆羊肉,听隔壁间的客人在行酒令,遂也起了酒劲,猜拳猜数独、斗酒斗公式——到最后除了没沾酒的云知与看去千杯不醉的沈一拂,其余人皆不胜酒力,东倒西歪成一片。

伯昀醉倒前差老张先送书呆子他们四个回校舍,随后在沈一拂去结账时趴倒在桌上呼呼大睡,云知瞧大哥醉得面红耳赤,忙开窗通风,看到路边有一蔬果摊子辘辘推去,好像摆了荸荠。

想起荸荠汁有醒酒的功效,她奔下楼,出门追去:“欸等等,老板,给我来一斤荸荠!”

摊主是一位上了年龄的老大爷,停下车,她又问:“能帮忙剥皮么?这荸荠的皮儿难剥。”

“能。”老大爷拣了一大把上称,“小姐外地来的吧?我们南方管这叫马蹄。”

“马蹄?还是第一次听说呢。这形容倒还蛮形似的。”

老大爷笑了:“许多人第一眼都以为我卖的是栗子呢,小姐这么大晚上的都能认得出来,想必是很喜爱吧。”

云知伸手捻起一颗削好的,咬了一口:“我小时候嫌这个不够甜,喜欢也谈不上,但那会儿我有个玩伴喜欢这个,还总拿《食疗本草》举例子,说荸荠,下丹石,消风毒什么的……”

她没把话说完。

意识到自己又提起那个人,云知恨自己没出息,简直想给自己来一榔头。

付过钱,她捧着一大包荸荠,正要回饭馆时,扭头看到一个人站在自己身后……三步远的位置。

作者有话要说:将这个故事放在民初,不单限于表达成长,对我来说,也是借云知的眼睛,看那个时代形形色色的人。

第二十章 警局风波

是沈一拂。

前一句还提了他,这会儿看他乍一出现,云知打了个磕巴,“你怎么……站我背后?”

“你该庆幸站在这儿的是我。”沈一拂道:“一个女孩子走夜路,胆儿倒是肥。”

他语调是一贯的平淡,话音却仿佛透着一点儿……情绪。

云知怔了怔。

自重遇以来,他说话处事样样在理得体,该谦逊时谦逊,该严厉时严厉,任何场合都能游刃有余……

可方才那一瞬间……就好像是那副完美的面具不留神被风掀开了个小角。

面具?

她为何这样想?

云知没缓过神,瞧老大爷推着车远了:“我瞧我哥醉的厉害,给他弄点马蹄汁醒酒。”

沈一拂没说什么。

她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他是刚走过来,没听到她和老大爷的谈话。

否则,应当会奇怪,林家小姐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会不晓得荸荠在南方叫马蹄?

她仍有点儿心虚,低着头绕开他,差些和一辆骑来的自行车撞上了,他眼疾手快,一把将她兜回,她整个人结结实实被揽在他的臂弯里。

也就那么一下,他松手:“醉了?”

她强自镇定下来,“我什么都没喝,怎么会醉?”

“喔?林小姐是怕我依葫芦画瓢,才不敢动的酒杯?”

她一惊,矢口否认了,“我没有。”

“没有什么?”

巷子里只有一盏破旧的路灯,背着光,他的脸看不分明,只觉得那双眼眸浮沉,仿似轻而易举就能看透一切。

她不觉噤了声。

这一默然,便是默认。

既被看穿,也没什么可掩饰的,云知反剪着手,说:“行,我承认,醋是我倒的。怎么,沈先生追出来,是想找我赔您的酒么?”

窄窄的小路前后无遮无拦,夜风不时兜来。

她下午梳好的马尾辫这会儿有些乱了,刘海被吹开,露出了轻轻挑起的眉梢,纵是气焰嚣张依旧难掩稚气,但与在外人面前的乖巧懂事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原以为她是记仇才耍了那样的小把戏,想着要教育她两句,哪料才开了个头,她倒像个被激怒的小兽,迫不及待的露出了尖尖的小爪子。

这样顽劣的女学生,倒是少见。

他没恼,也不再和她搭师长架子,“就因为我下午出了卷子,请你离开?”

“不是。”

“还是我当着你大哥的面揭了你的短?”他看着她:“空四门的事儿,是你自己招的。”

“不是。”云知道:“我不会的科目读到会读为止,今年考不上明年再考就是了。”

比起生离,比起死别,这些都算什么?

“那为什么?”他道:“我非追责,只觉得明明素昧平生,你对我似乎有些敌意。”

是啊,既然素昧平生,那为什么?

现在这一段,与他们的过去毫不相干,总该编个理由的。

可她不是个擅长忍耐的脾性,有些事压抑太久,就像锅里煮沸的水,即便盖着盖子,也会控制不住的发出动静。

云知答不出,见他也不像是要数落自己的光景,索性先不予理会,径直往饭馆走去,没走几步,忽然听他问:“从前,我们认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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