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钟,琥珀浓(102)

锦盒在她挎包内,她也不提玉镯,只将手中的信递给冯匡,“劳烦您帮我转交给余爷。”

冯匡看她面貌清秀,一身学生装扮,应不会有假,但又不敢擅自做主,接过信后,请她稍坐片刻,便一路小跑往内。不到五分钟,很快折返回来,客客气气道:“可否请这位小姐进去坐一下,我家少爷担心林小姐的病情,想了解一下情况。”

不出所料,对方会找她询问。

云知点头,紧随他们穿过回廊,但见前方水榭上立着一个亭阁,对面搭了个小戏台子,三两人正上演一出《桃花扇》。

古调独弹,座客设两座,仅有一人一身棕“色”皮袄,手持一串碧玺手串,头微微晃着,显是正听戏入了神。

冯匡躬身上前示意:“余爷,楚仙小姐的同学来了。”

那人手里的把玩的动作一顿,“喔?”

云知主动上前,只等自我介绍之后,就从挎包里拿出锦盒,放下离开,未曾想,待那人抬起头,她才看清那人真容,整个人瞬间呆住。

这、这人哪是姓余?

他不正是沈一拂的哥哥沈一隅么?

第六十四章 重入沈府沈一隅从来不是……

本来沈一隅的外貌虽远不及他弟弟来的优越,也算得上是面貌周正——至少远看不俗。

可也说不清是哪里不对,兴许是眼白太过,或是脸上的肌肉层太厚,尤其盯着人笑起来的时候,总给人一种略微腻乎的膈应感。

没想到,时隔十年,这种冲击不减反增,直把云知看得条件反“射”地瞳孔一颤。

沈一隅觑着她的神“色”,“怎么,小姑娘认得我?”

既已“露”出讶异的神“色”了,云知再收敛也来不及,索“性”垂下目光说:“没有,我就是听楚仙说‘余爷’,还以为是个上个岁数的人,没想到您如此年轻。”

她心里却在想:楚仙怎么会和他搭上关系的?沈一隅又为什么要用化名?难道,他只是图个新鲜,想玩玩儿而已?那又何必送那么贵的镯子?

沈一隅端详着她片刻,笑了笑,“在京城,‘爷’这个词儿可并非看年纪的,有的人,一出生就得有一群人喊他‘爷’,有些人活到老,便是连亲孙子都未必肯喊他一声‘爷’。”

他说这番话明里暗里哄抬了自己身份,换作不知情的,怕已被这气场打压了一截。但不论他是沈大爷还是余大爷,此地都不宜久留,云知礼貌颔首,将那锦盒从包里拿出来,轻放在他身旁的檀木桌上,道:“楚仙托我来让我将此物交还给您,她说,东西太过贵重,家里的老人说什么也不让她收,望您能体谅。”

她故意提及“家里的老人”,就是在暗示沈一隅这件事已经知会给林瑜浦了。

说完鞠了一躬,正要离开,冯匡“嘿”了一声,伸手一拦:“小姑娘好不懂礼节,我家大爷没让你退呢!”

沈一隅面上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楚仙小姐自己怎么不来?”

“她生病了,起不来床。”云知说。

“你是她的同学?”

“嗯。”云知说:“烦请您检查一下。”

他放下手中那条碧玺手串,指尖落在锦盒面上,轻轻点了点,也不打开,“这里头是件贵重物件,楚仙差你来跑腿,对你足是信任啊……你叫什么名字啊?也是沪澄公学的学生?”

倘若她不认识沈一隅,此刻大抵会继续乔装林楚仙的“同学”,以盼着蒙混过去。但她毕竟同沈家大少在一个屋檐下当过半年“亲戚”,对他这个手指点桌的动作是知晓的——这是他每次试探人的下意识习惯手势。

云知想起那夜接到的他的电话。

一句“故人之女”,足以说明他派人打探过沈一拂,且,他知道自己的存在。那么,他和楚仙约会数次,又怎么可能不调查清楚呢?

既然糊弄不过去……

“我叫林云知。”

沈一隅略略挑眉,仿佛有些意外,“云知……我印象楚仙小姐说她的妹妹就叫云知……”

“我是她堂妹,也是她同学。”云知说:“余爷,我还有课,再不赶回学校,老师可就要发现我翘课了。既以物归原主,我也也不该叨扰您……”

“林小姐何必着急?来都来了,不如坐下喝杯热茶,将这场戏看完再走不迟。”沈一隅道:“上课的事不用担心,等这台戏唱完,我派车载你回学校,不比黄包车快么?”

他说着,往一旁递了个眼“色”,冯匡当即会意,道:“林小姐,我们家少爷就是想问几句话,一盏茶的时间,你不至于给不出吧。”

瞅这架势,她要是不配合,也是走不出这大门的。

云知恐他起疑,依言坐下。

沈一隅举杯拨了拨茶盖,问:“你说楚仙家里人不让她收礼,我就不知她本人是心意如何,是否这东西一还,她先前许诺我的,也都一并不作数了?”

云知一惊:林楚仙收礼就罢了,还许诺沈一隅什么?

“我……听不太懂您的意思。”

“怎么,她没同你说么?”沈一隅靠着椅背:“楚仙小姐可是答应,愿意同我交往的。”

这回的一脸震惊,云知实不是伪装的,“……余爷说笑的罢?”

沈一隅将茶盏搁下,悠悠哉哉道:“我不姓余,我姓沈,他们叫我余爷是因为我名字里有个‘隅’字。沈家家风严明,在某些闲散场合中,不便拿沈家的名头出来。”

他自爆身份,云知反而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沈一隅:“喔,我弟弟,沈一拂,是你们学校的校长,这样说你总该懂了吧。”

云知心跳骤然加速,她几乎确定沈一隅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在试探她的反应。

她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看向他,摆出一副长吁一口气的模样:“您、您是沈校长的哥哥?您怎么不早说啊,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他抬起眼皮,仔细盯住她。

“我……我可能是戏本看多了吧,还以为,您……您……”

“你以为我欺骗楚仙的感情?不然不然。这个底我是有和她交的,我们初次见面就是在我的家中,她没同你说过么?”

说个鬼。

原来那天下午楚仙突然没影,竟是去沈家赴约?可为什么呢?沈一隅都三十岁了,且是有妻室的,楚仙没理由看得上他啊。

沈一隅淡淡笑道:“楚仙小姐着实美丽动人,后来几次约会,我亦有些心动,只是我娶过妻子,对她不敢唐突,表白时,也明说了情况,她一口答应,我才赠予信物的……今日见她将此物退还,着实不知是何缘故……”

此时那台上演到侯方域送李香君定情信物那一段,正唱:“秦淮无语话斜阳,家家临水应红妆……”

沈一隅述说这些,面上却未见得失落,云知心中局促,说:“我对此本不知情,若沈先生实在疑“惑”,我这就回去,待问清后再来答您不迟。”

说罢,正要离开,冯匡奉上茶来,沈一隅道:“戏马上就要唱完了,喝完茶再走不迟。”

云知不愿碰这里的食物,只得作势抿了唇,沈一隅本是用余光瞟她,不知瞟见了什么,眼神一凝:“我听闻林小姐这回培训的名额是我弟弟推荐的,看来你是颇得他看中啊……”

“沈爷有所不知,是我们学校名额有限,校长才挪了一个来,并不是专程推荐的。”

“林小姐谦虚了,我弟弟的脾“性”我了解,非是有过人之处,他决不会过问这些的。我同他也有许久未曾联系了,对他的近况我也是不甚了解,前几日我听说他来了北京,正想约他一见呢,不知他这回有没有联系过你们?”

云知从见到沈一隅开始,心中就有某种预感,最坏的那种他约见楚仙,哪怕此刻绊住自己,都不是所谓对楚仙的“爱慕或追求”。

而是冲沈一拂来的。

云知当然说没有,“我们是和复兴中学的老师一起来的,到了北京之后我都没出过校门呢……”

“这样啊。”沈一隅眼睛微微眯了眯,“那就可惜喽。”

风从架空的戏台横空穿过,吹得老艺人的衣服猎猎飞扬,那苏昆生放声悲歌:“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等不及落幕,云知放下杯子起身告辞,“沈先生,再晚我就赶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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