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实在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了,她要回家。
赵羲姮道,“让明安先走。”
她轻叹口气,倒不是她菩萨心肠,只是这平州的新主人看着是个喜怒无常的性子,赵明心哭得连她都觉得厌烦,再哭下去难免又惹了卫澧厌烦,令他出尔反尔将这些人命全留下。
赵明心,真是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的废物!
眼见着赵明心的辇车已经迁出城门,卫澧忽地弯弓搭箭,一箭设在赵羲姮辇车的华盖上。
车里的人只听得见“咚”一声,俱是浑身一颤。
接着那卫澧闷闷的嗓音又透过来,“旁的都走,你留下。”
小桃咬着手腕,咬出血来,车里其余宫人放声大哭。
赵羲姮也是身子一颤,她立马做出反应,将宫人们都推下车,“你们都走,随着队伍回晋阳。”
她此番留下来不知是福是祸,这些都是些年轻小姑娘,命还长着,能活一个算一个。
那些宫人冲着赵羲姮重重一磕头,然后跌跌撞撞踩着雪上了旁的车,生死面前,她们还是乐意活着。
只有小桃咬着手腕,跪在车辇内,“殿下,奴说要陪您下刀山火海。”
赵羲姮眼中微微湿濡了,将她搂在怀里,小桃还不待说什么,身子便软软倒下去。
是被赵羲姮砍晕的。
“将她也带走。”赵羲姮嘱咐那些宫人将小桃拖出去。
赵明心生怕卫澧反悔,催促着人赶紧走,临了还得刺赵羲姮几句,“赵羲姮,国师说你命不好,你得认命!”
赵羲姮想掰开她脑袋里看看装得是不是豆腐花。
人与车马匆匆都退出了丹东城,待城门重新关起来的时候,赵羲姮才觉得,这四周静得可怕,也冷得可怕,让她忍不住头晕目眩。
她以为和亲高句丽就已经是最差的结局,但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么多的荆棘岔路等人走。
安静了许久,忽然传来积雪被踩踏的咯吱声,辇车的帘子被自外大挑了起来,用的是一只红翎箭,镞处寒光奕奕,和射死平威将军的一样。
一路上她都在辇车里,里面又烧得暖和,眼下帘子一挑,冷风飕飕往里灌。
平洲的风和别处的不一样,是那种剥开人皮,兜着肉往里划刀子一样的冷风,像凌迟。
疼的吓人,又卷着碎雪珠,一进来的时候迷人眼睛,也扑得喘不上气。
赵羲姮冷不丁经这风一吹,眼睛刺得疼,红红的掉出泪来,身体也打摆子。
她一直怕冷,晋阳那样温吞的冬天都受不了,何况东北的平州。
“哭了?吓着了?”
赵羲姮听见这声音是那个叫卫澧的人,语调一样的阴森,带着不怀好意的恐吓。
她这时候如果说不是被吓的,是被风吹的,大概挺伤他自尊心。
赵羲姮顿了顿,然后柔柔弱弱地点头。
现在她孤身一人,保命要紧。
卫澧又笑了一声,好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新鲜玩意,“小胆儿。”
他好像因为她的害怕,而感到十分高兴。
赵羲姮素手攥成拳,他好欠揍,好想骂人,但形势不允许,只能忍住。
她适应了一会儿,才逐渐将眼睛睁开,去打量这个阴晴不定的,平州新任的主人。
有些人生的不讨喜,一见便令人惊的心砰砰乱跳,像是从衣领上揪下一只毒虫一样惧怕又厌恶,这与相貌没什么关系。
面前这人很年轻,身量很高且匀称,露在外面的皮肤苍白,黑发黑瞳,分明极漂亮的一个人,又笑着,却带着诡异阴森之感,像他声音一样。
左耳耳骨和耳垂上打了耳洞,挂着链子似的诡秘样式的银耳饰 。
相信所有人见了他,都会避之不及,胆颤抗拒一个人,当真与他相貌没关系。
“卫公子为什么将我留下来?”赵羲姮唇瓣颤了颤,面色被冷风吹得有些憔悴。
卫澧唇角一勾,露出一排牙齿。
或许别的少年这样笑起来,赵羲姮愿意称他们的牙齿是整齐雪白的,但卫澧这样笑,她脑袋里只能冒出“寒光湛湛”四个字。就像形容箭矢一样来形容他的牙,或者说用形容饿狼牙齿的词汇来形容他的牙。
“小公主,你是不是太天真了?平州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吗?”卫澧拖着长音,将这句话细细咀嚼着给她重复了一遍。
第4章
赵羲姮的脑子不像赵明心,里头没装豆腐花,卫澧话一出口,她便明白了。
这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她出丹东,一切一切都是恶意的欺辱和恐吓。
朔风骤起,吹得更厉害几分,赵羲姮鼻尖被冻得发红,眼睛刺得发疼,生理性往外掉眼泪。她不是委屈的,也不是难受的,毕竟皇宫里明里暗里的委屈比这多多了。她就是想,卫澧这狗贼赶紧将帘子放下,她快要被冻死了。
饶是卫澧畜生不如,此刻也顿了半晌。
赵羲姮生的好的,他很多年前就知道,小小的一个就已经很惹眼,现在长开了。因地理原因,平洲多外族人,混血人也多,他们大多生的俊俏,却都不及赵羲姮。
乌发浓密,唇红齿白,看起来很甜蜜样子,眼睛亮晶晶的泛着水光。只是现在唇被冻得发白,挺翘的鼻尖微微泛红,身体也发抖,但是更让人觉得可怜喜欢了。
脖子和腰都很细,他应该一手能掐死一个这样儿的。
卫澧微微歪头,嘴角扯开的弧度更大些,口中却说出不大像人能说出的话,“小公主现在是不是想问,我是否刻意在折辱戏弄你?”
赵羲姮还没说话,卫澧已经自答了,“是啊,我就是在欺辱你。”
他眼睛弯了弯。
“我要让你害怕,让你哭,让你感到孤立无援,然后痛苦。”
赵羲姮闭了闭眼睛,心里大声骂了句“变态”,这人兴许脑子有病。
她养在深宫十五年,根本不曾见过这人,也不知道这畜生哪儿来的毛病逮着她一人折腾。
但是这种人的内心也不是她这种正常人能理解的,既然他看着自己哭觉得高兴,那就让他高兴吧,毕竟情况未明,活着最重要。
平威将军说杀就杀了,她这样一个没了爷娘的公主,死了也没什么打紧,叔父也不会为她报仇,即便有心报仇,平州兵强马壮,打也打不过,她死就白死了。
她不憋着眼泪了,甚至拿出来几分平常糊弄皇后的演技。
卫澧饶有兴致看着她一串眼泪像是珍珠一样一滴一滴往下落,晶莹剔透,以为她当真是被自己吓得,心里升起一种隐秘而扭曲报复的快感。她多年前不还是胆子很大的模样吗,现在也会被吓哭,真有意思。
于是将帘子一甩,翻身上马。
牵着赵羲姮车辇的那六匹马被吓得两股战战,往前走的时候腿都在打弯儿,才两步,于是齐齐跪在了地上,车辇哐当倾斜了,赵羲姮眼疾手快,扶着辇车内壁才保证自己这张脸没着地。
“主公,辇车的马恐怕是用不了了。”黑甲兵士检查了一番,拱手朝着卫澧回禀。
“晋阳来的马和人一样不争气。”卫澧嘲讽了一句,便又翻下了自己马。
帘子又被挑起来,这次卫澧直接钻进来了,勾着赵羲姮的腰,像是拎只鸡崽子一样轻巧地将她夹在腋下携了出去,然后扔上自己的马背。
手忙脚乱之间,赵羲姮抓了把栗子糕藏在袖子里带出去。
他动作一点都不温柔,硌得她浑身疼,赵羲姮心里已经开始骂娘,狂风呼啸,将她一身厚重的衣裳都穿透了,她皮肤和骨头都飕飕疼。
手藏在袖子里,抓着马缰,勉强稳住身子。
卫澧上马,从她身后圈住她,她的头兴许是挡住了他的视线,于是粗鲁地拦着她的脖子,将她身体往后倒贴着他的胸膛,“松手,马缰给我。”
赵羲姮眼泪又被冻得涌出来,乖乖将马缰让出来,扶住马鞍。
两个人贴得极近,赵羲姮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并不难闻。
不像晋阳那些大夫一样是雅致的熏香,是松针草木混着积雪寒风的冷冽味道,很干净,倒是与他这个人很不符。
卫澧像个小火炉,在这样冷的天,靠近他都觉得很暖和,倒是削减了大半的寒冷。
她叹口气,这人大概也就这点中用了。
卫澧显然没有将赵羲姮是个姑娘家的事情放在心上,马跑得飞快,冷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去,这样一路疾驰下去,到了目的地,赵羲姮觉得自己脸有可能都要皴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