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杏仁眼瞪得通红,可见也真是怒极了。
当然该怒极了。
公主身边机灵的人一跑进屋就冲他喊:“驸马驸马,公主在宴里醉了,正四处寻你呢。”说了一半又犹犹豫豫小小心心地添了一句:“您要是晚了,公主可当真是要将谢大公子当成您了。”
谢绪!又是他!
安平这些日子当真是听不得这个人的名字的,咬紧了牙当即就恨不得一鞭子抽死那个伪君子,起了身到底还是没忍住怒气,一脚踹翻了身侧的木制花架,青玉花瓶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还不快给小爷牵马去!”
闹市纵马,飞奔而去,去抓奸!
安平小爷算是抵上了这二十年纨绔子弟的尊严。
安平肤白,此刻却被气得脸颊通红眼睛晶亮,加之他本身容色艳丽,这怒气腾腾得模样倒越发慑人心魄了。
可惜,无论他如何暴跳如雷辱骂谢绪,甩着鞭子要抽他,谢绪这厮依然是那一副叫人作呕的无动于衷的模样。
甚至于后来安平甚至能在那厮看似平静无波的眼里读出了几分轻蔑。
轻蔑!
你谢绪凭什么!凭的是什么!
安平捏紧了鞭子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气得唇都在微微地抖,好一会儿,他才举起鞭子对准着谢绪道:“你出来,是个汉子你就出来,谢绪,你莫不是想当缩头乌龟底下老鼠一辈子罢!”
谢绪换了个姿势依旧平平稳稳地站着,面色冷淡,仿若无动于衷。
安平知道谢绪是在气他,谢绪何等嫉妒他,他人骂他谢绪,他的无动于衷和冷淡自然是真的,然而他安平骂他谢绪,呵。
忍啊,继续忍啊。
“无耻鼠辈,惯会偷鸡摸狗,却总也难得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头,呸!”
安平小爷脱手将鞭子扔了过去,砸到了谢绪身前的仆役,痛得那仆役惊呼一声。
鞭子落了地,却恰好就在谢绪脚畔。
谢绪定定地看了那鞭子好一会儿才附身将它捡了起来。
其实只消看一眼谢绪便知道这是李安平送的。
固然世人都知晓李安平是个风流浪荡的,然而对待驸马安小郎君总是不同的,便只这一马鞭便看得出是李安平为了讨驸马开心费了多少心思,然而安小郎君一个不愉,依然是说扔便扔了。
当真是嫉妒。
谢绪抬眼看着面前的安平,神色依旧平静淡泊高高在上。
妒火烧心,譬如狱火焚魂。
“安……平,驸马。”
谢绪下颚微抬声音微扬,执了鞭缓步上前。
他衣袍宽大,广袖垂了地,习习夜风里就是凌风而至的仙人姿态,仙人不笑便最是无情,然而一笑便是春山尽绿春水尽柔。
李询在小楼上把谢绪的这一笑看得分明清楚,她知晓这种笑容不是谢绪的。
谢绪若笑,素来坦荡开怀,这般假惺惺的,直叫人皮肉发麻的假仙一样的笑是属于他兄弟的特属才对。
看来,谢绪是真的被气狠了。
李询能看得出,李安平便更能了。
李询侧过头瞄了一眼李安平,李安平懒洋洋地撑在栏杆上,要笑不笑地瞥着楼下的人,视线落到安小爷身上的时候还有几分和缓,待落到谢绪身上时,便全然都是讥讽了。
李询愣了一愣,忽然就想起了当初李安平对她说的那话:本宫是看不上谢家子弟的,你的谢泠也好,那谢绪也罢,纵使盛名当世,本宫就是看不上。
只不过,既然你那么看不上人家为啥又非得和人大公子滚啊滚得滚到了床上去呢?
还是,玩弄谢绪这样的人会特别有成就感?
李询低头沉思。
而在李询低头沉思的时候,小楼下的那一对男子已然剑拔弩张了。
很微妙的剑拔弩张。
比起安平小郎君那一副恨不得提起拳头揍人的模样,谢绪太从容了一点。
也是奇怪,自古以来,无论是奸夫抑或是□□的,面对着大房的时候总是格外地有气度,比起多数大房的气急败坏来,他们显得如此地胜券在握。
谢大公子是较那些更加出众一些,可见此君在奸夫一道上是真的有点天赋的。
他说:“绪家中有一猫,毛色华丽,说是有异族血统,宠爱甚,然而这异族猫到底是异族猫,野性总是重的,受不得宠,整日里便耀武扬威得很,也是养不熟的,剪了爪子也能抓得素日里替它修毛喂饭的婢女破了相,可见更是个不知恩的。”
谢绪语调平缓,直视着安平小爷,然后问道:“这般野畜,叫驸马看来该怎生是好?”
安平小爷是越听越气的,这一番□□裸的指桑骂槐简直就是谢绪指着他安平的鼻尖在骂,骂得还十分不留情面。
士族子弟瞧不起外族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而安平又最是厌恶的有人拿他的血统说事,可见谢绪这话是直刺到安平小爷的心头痛处了。
然这第一刺好似还不过瘾似的,谢绪对着前头的那番自问又笑着自答道:“前头绪也这般问过安平公主,公主回绪道,孽畜何须费心,逗弄几日,扔了便是,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
话落,更是用轻蔑的一个眼风扫过了变了脸色的安平。
安平小爷要是还能忍他就不是个爷们!
一把推开了挡在身前的侍从,安小爷抬起一脚就往谢绪身上踹去。
哟呵,于是终于打起来了。
李询表示,她的三观终于又裂了。
瞠目结舌呐,真叫人瞠目结舌呐!
特么那是谢绪啊见鬼的尼玛和安平居然真的打起来了卧槽这简直不科学!简直让人看到了真爱!是真爱吧绝对是真爱啊喂!
李询一脸惊悚地看着底下那热火朝天的干架转过头更加惊悚地看着身边的红颜祸水:“姑,这样真的好么!?”
李安平已经乐得站不住了,开怀大笑得头上那朵红艳艳的牡丹花都快掉下来了。
笑了好一会儿李安平才扶了扶头上的花儿道:“是差不多够了,再下去就出格了些。”说罢还伸手拧了拧李询的脸颊:“本宫这是为了谁!还不是替你出气!谢泠打不得怕你心疼便打一场谢绪给你看看,三儿往后也争点气,莫叫那谢泠把你拿得死死的才好。”
李询被捏着脸颊乖乖地点了点头:“好的大王,知道了大王。”
这一场架在李安平拉着李询慢悠悠地出场之时终于停止了。
主要是安小爷这厮,一听得有人喊大长公主和三公主,他就收了拳头四处找人了,那一副可怜相,待见到了李安平便直接冲她扑了过去,挤掉了李询往李安平怀里蹭,一边蹭还一边打小报告,叽里咕噜地说谢绪的坏话,李询表示她听不下去了。
而李安平带着一脸母性的微笑,像是摸自家闺女似的摸着驸马的头,轻声哄着,肉麻得直叫人发抖。
这么一来,那边孤零零的谢绪就显得真心有点惨了。
倒也不是真的孤零零,多的是人上前伺候,只是,纵使被人群包围了,但那直勾勾落到安平夫妻俩身上的眼神,真是冷得像是刚刚下过一场大雪似的,又空茫又冷寂。
灯下那小身影还真是挺萧瑟的。
李询把弄着手上的小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扇上谢泠画的芍药现了又隐隐了又现。
只是,怎么办呢,看到这样的谢绪,真是有一阵暗爽涌上心头。
你谢家子弟,天之骄子,此刻也不过是个落寞的失意者罢了。
只是好生可惜了,李安平不知晓其实打谢泠,她是不心疼的。
哎呀,如何是好,纵使谢泠待她是真的挺好的,但李询还是觉得,要是能打他一顿就好了。
第29章 黯黯生天际
谢泠是在梅子刚结出果儿的那段时日里收到儿子的信的,然他还未拆就已经被身边的李询抢了去了。
谢泠的信件之类的都是不避讳李询的,当然他不避讳,李询也不感兴趣,所以很多时候就算是来自上京城的密信就放在李询的眼前她都懒得瞥那么一下。
然而就是那么巧,那一天李询就是多瞥了那么一下,就看到了署名是谢夷之的信。
李询刚开始尚且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她从谢泠嘴里知晓七郎是从来不给他写信的,素日里都是他寄了信回去,然后府里自有人代笔替七郎回信过来。
李询当然是惋惜的,便是此刻见不到面,能见见儿子的亲笔信也是好的,然而自家儿子和他老子不亲近,连封信都不愿意写,李询只能在无限的扼腕中表示谢泠这家伙也真是蛮醉人的,居然能和儿子处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