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血液新鲜的颜色来看,从伯爵被刺身亡到现在并没有相隔太久。俨然就像是凶手上一秒才杀死了人,下一秒我就进来了,堪称完美的嫁祸……不、不对!
这么说来,凶手也许……还在卧室里?!
犹如受惊的雏鸟,我当即回首,目光锐利地审视四周,仔细打量每一个可能藏人的地方。
就在这时,陡然有‘啾啾’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炸开,惊得我额头顿冒冷汗。
声响是从上方传来的!
我猛地抬头!
一只荧白色的小鸟撞入我的视界。
它展翅朝我飞来,停在了我的掌心,之后化成了一张信纸。
信纸上,有两行以飘逸的贵族体撰写的文字。
[Et lykkeligt nyt aegteskab, min kaere pige.]
新婚快乐,我亲爱的女孩。
[Jeg haber du nyder denne bryllupsgave.]
希望你能喜欢这份新婚礼物。
阅读过后,带着馥郁香水味的信纸自燃,化作点点光芒,消散于空,恍然只是一场梦。
但,不是梦。
回想起印入脑海中的祝贺语,我心底发凉。
我认识的人当中,会用这番口吻、这种称呼说话的人,只有一个。
乌卡兰·马丁内兹
公爵之子,广被贵族们称呼为——小公爵。
在我决心要嫁给劳莱伯爵之后,我拒绝了这位小公爵对我的示爱。
当时他表现的十分洒脱,不料,我新婚的夜晚,居然有如此一份厚礼把我打入了地狱。
而当意识到凶手十之八九是他的瞬间,侥幸的心理彻底死去,我浑身发冷,逼迫自己面对残酷的现状。
在亚兰特帝国,地位、权势、力量便是所有。
哪怕有绝对的铁证可以证明杀害劳莱伯爵的真凶是乌卡兰,最终被送上绞刑场的人,终究也只会是我。
甚至,倘若他原意的话,他可以保下被冠以杀人凶手罪名的我。
只是杀害了一名没有军政背景的伯爵,对于身处云端的上层贵族而言,并不是一件大不了的事情。
可如今,显然,这是一场有目的性的报复。
我不认为眼高于天、被我打击了自尊心的小公爵,会在我摇尾乞怜之后,便饶过我。
也可能会,不过在那之后,我将彻底沦为他的一介玩物,狠狠磋磨一番、失了兴趣后,便随手丢弃。
我咬住了下唇,指甲掐入掌心,疼痛使我清醒,抛却了软弱的想法,立下了决心。
——我不能向小公爵屈服,我必须要把劳莱伯爵的死伪装成意外。
我该怎么做?
盯着劳莱伯爵的遗体,无数个想法涌入了我的脑海,挤压得生疼。
一次次的否定、确定、怀疑、确信后,我的身体着急而又迫切地动了起来。
我开始翻箱倒柜,寻找着一切可以利用来将他杀现场伪装成意外的物件。
而当我倏地拉开了衣柜的门,一道身影跌倒在了我的脚边、差些儿惊出我的尖叫时,伴随心脏猛地跳了下,一个想法陡然在的脑海中浮现,我甚至情不自禁地扬起了微笑。
——找到了。
如果是他的话,绝对能让我完美地摆脱掉杀害劳莱伯爵的嫌疑!
我敢说,他就是至高无上的神赠予我的礼物,一份珍贵的厚礼。
下一秒,当我脚边的少年仓皇抬头,与我四目相接的时候,我立马用手捂住了嘴,佯装出惊讶的模样,也很好地掩盖住了嘴边欣喜至难以抑制的笑容。
“费特,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坦白说,他为什么在这里、如何来到这里,通通都不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眼前既定的事实——他正在这里。
此时出现在我的眼前、有如天赐的礼物降临的少年,正是我的表弟,费特!
我出嫁之前、他对我的劝告仍近在耳边。
他希望我逃走、不要把一生赔进食人的恶魔窟。
叔叔婶婶对我的残忍,将会由他来弥补。
是为了我。
他一定是为了弥补我而来!
眼下,是最棒的时机了。
我甚至已经起草好了故事的起承转合!
——得知关系亲密的表姐即将嫁给臭名昭著的劳莱伯爵,勇敢的少年决定不再忍耐,于是他在表姐的新婚当夜,潜入了恶魔窟,决意杀死可怕的恶魔。醉酒的伯爵又岂是少年的对手?毫无反抗余地,便被刺中身亡!
我发誓,只要费特能让我洗脱掉杀人嫌疑,我绝对不会为难他的家人们,甚至,我可以豪爽地让他们得到不菲的财富——毕竟,这可是他们赔上心爱的儿子才换来的报酬。
正当我思考着如何让费特完美地背上不属于他的黑锅之际,他踉跄地起了身,六神无主的样子,像是丢了魂似的,惶惶开口了。
“人……不是我杀的。我只是想威胁他!我到之前,他就已经死了!”
我当然知道不是你杀的,是神经病乌卡兰杀的。
想归这么想,我表露出来的情绪恍如已在暗中将他认定为真凶,我扶着他颤抖的肩膀,关怀安慰道:“没事的,没关系,我会帮助你的费特。你现在马上离开这里,用准备好的出入许可证逃离这个国家吧。”
“我为什么要逃?!我根本没有杀人!”
“但所有人都会认为是你杀的!”我也加重了音量,双手改而抓住了他的肩膀,直勾勾地盯着他:“费特,你觉得会有人相信你恰巧出现在凶案现场,却什么都没有做吗?你又知道谁是真凶吗?有人可以为你提供不在场证明吗?现在的情况是你既无法指控真凶,也无法摆脱嫌疑!”
费特被我这一连串的话震住了。
我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以‘再不行动就来不及了’的口吻,火急火燎道:“趁着还有时间,赶快离开吧!”
一旦他选择了逃离,罪名便坐实了。
费特似乎是被我说动。
他很犹疑地看着我,问:“那你……怎么办?”
“我不会有事的,安心吧。”
费特沉默了。
四下安静得着实有点久了。
就在我继续准备说服他的时候,他终于开口,声音听上去既无力又恐惧,微弱得如同燃尽了的蜡烛芯上的最后一点单薄火光。
“露薇尔,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成了!
“你说吧。”
哪怕是上天摘星星月亮,我也能为你努力一把!
“我知道很难,但……能不能别让其他人知道杀害劳莱伯爵的嫌疑人……是我。”
我本以为费特是为了他自己,可听到了他接下来的话,我才陡然意识到,他只是为了他的亲人。
甚至于,当提及亲人,一直在我面前要强又倔强的少年,忍不住流下了泪水。
“我逃离了这里之后,所有指责的声音都一定会落到我的家人身上。他们一定会指责他们没有教育好我,又斥责我的母亲为什么生出了一个杀人犯的儿子,又或者是根本就不应该生下我。蜜罗丽也会因此被别人歧视。尤其是我的母亲,她那么要面子!她绝对会被那些恐怖的话伤害得遍体鳞伤。我真的不想因为我……而让她承受那么多。”
费特描述的场景、他痛苦又挣扎的表情,皆让我感到了熟悉。
我十分清楚费特口中的‘那么多’,是一个如何的分量。
那是一个足以把人逼上绝路,乃至不惜以死亡逃避的分量。
我怔愣得有些久,以致于我之后说了些什么话、即使是连费特怎么走的也根本记不起来了。
按照我最初的设想,我现在应该马上闹出动静、让费特被捕,方能以绝后患。
可喊声到了嗓子眼,嘴却迟迟不肯张开。
我甚至起了另外一个想法:假如,我能找到其它方法将劳莱伯爵的死亡伪装成意外,我便不会让费特背上凶案嫌疑人的身份。
我想。
至高无上的神大概是眷顾他的。
当从一个木柜子里翻腾出一堆能轻易让女人感受痛苦并刺激的道具,以及一盒紫色晶体状物时,我确信费特可以逃脱肮脏的陷害了。
我眼前的玩意儿是可以取代多啡喀、取代费特,将一切伪装成意外的工具。
把小刀送入劳莱胸口的人不能是我。
也不会是小公爵乌卡兰,因为曝光也没有用,将他牵扯进来,只会让浑水被搅得更浑。至于神赐予我的礼物,也因为我的私人原因给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