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不想在她面前动手,怕吓着她。尤其是他此刻还计划着向她表白心迹。
他想告诉她,他喜欢她。
他会永远喜欢她。
希望她还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
手机就是这一刻响起的。
电话是外公打来的。
外公是个很冷静的人。年轻时做生意,被人骗财骗到倾家荡产,后又白手翻身,攒了笔钱,买地盖厂房,创办了自己的企业。
是当时海市小有名气的企业家。
周珩从来没见他慌乱过。
可那天,外公是哽咽着对他说的:“阿珩啊,你以后能不能对我和你外婆亲近一些?毕竟,外公外婆我们以后就只有你了。”
周珩听得明白外公的意思,但仍是不死心地问了句:“我妈呢?”
外公说,海市下了场暴雨,台风吹断了高速公路边的一棵栾树,砸向行驶中的一辆车。车子失控,引发了连环车祸。
外公就说到这儿。
周珩长这么大没掉过一滴眼泪,他轻阖了下眼,眼睛有些发酸。有眼泪和汗水裹挟而落。
他当时是无助的。也是无力的。
他得赶回去。
那些就到了唇边的表白话,被永远留在了那个仲夏。
看着她晒得通红的脸,他从自己脑袋上,把母亲留给他的最后一个念想留在了她的脑袋上。
这也是他,对她的最后一点儿念想。
而那句:我喜欢你,贯穿我生命的始终。再也没了说出口的勇气。
因为,他为了来见她,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他无法原谅自己。其实,我喜欢你,贯穿的是母亲生命的始终。
他来得刚刚好,他来得真不巧。
*
那天,他赶回去的时候,台风已过境。
高速公路上的满目狼藉已被清理干净,只有那棵连根拔起的栾树,在路边留下个深坑。
高速公路不允许停车。
他只能匆匆地瞥一眼,将母亲永远留在那里。
后来,他留在了外公外婆身边,改了口叫爷爷奶奶。
*
母亲的过世,给他带来了经年的苦楚。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想,如果那天,是司机送他去江市。或者,他打车走,像他来的时候那样,那么,母亲是不是就会逃过一劫?
他也想,如果那个暑假,他没有回去海市,母亲是不是就会活得好好的?
他恨过莫戈。从莫戈的存在到莫戈对父亲的畸形的喜欢,再到莫戈对他的骚扰。
他也恨自己。如果,面对莫戈的时候,他没有心软,他就不会喝下那一瓶白酒。他就不会去海市,就不会连累母亲丢了性命。
他从头到尾,没恨过莫琪瑾,她是无辜的。
可莫琪瑾最后也成了他心里的一道禁忌,成为他的不敢面对。
他怕把那些对莫戈的坏情绪,施加给她。他也怕,自己控制不了情绪,伤害到她,害人害己。
所以长痛不如短痛。
*
很长一段时间,周珩陷在这种痛苦的情绪里,走不出来。
他开始把大把的时间用在专业课上,让自己忙起来。忙起来,就不会去想人生中的悔恨莫及。
也确实,因为精力都放在学业和事业上,在毕业至今的五年里,他在通信领域小有成就。
直到去年,莫琪瑾去锦都和宋诚相亲的事刺激了他,他才发现,这些年他以为的心如止水,是因为他以为莫琪瑾一直留在原地等他。
但是没有。
那以后,她身边开始频繁出现相亲对象,她在时光里学会了一个人往前走。
有一天晚上,周珩做了个梦。
梦到那个仲夏,母亲站在学校门口,替他理着衬衫的衣领,替他戴上棒球帽,盈盈笑语:“去吧,去和喜欢的女孩子约会吧。”
去吧,去和喜欢的女孩子约会吧。
去求得她的原谅。
去弥补这九年彼此生命里的缺失。
于是,他回来了。
......
*
“好了,故事讲完了。”
周珩在被子里摁着莫琪瑾的手心,她的手又软又暖,让他还有点儿舍不得松手。
但他知道,她还需要时间。
当年,除了吴坚抓着她的手不松之外,他也不该在她面前打人。
修长的双腿伸进拖鞋里,周珩慵懒的声线里带了点浅浅的笑意,往门外走:“睡觉了。”
莫琪瑾掀开被子,蹬着拖鞋追了过来:“阿珩。”
周珩的步子顿住,偏过头来看向她,她的目光璀璨如星,让人沉沦。
“你那个时候,想对我说什么?”
周珩走到她面前,长直的指节轻轻挠着她光洁的额头,笑说:“我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莫琪瑾认真地看着他:“我愿意的。”
“不论过多久,我都愿意给你机会。这九年里,或者说,这十七年里,我从来没有一刻放下过你。”
周珩的手滑至她的腰窝处,抱着她笑:“但那是我十八岁时,想对你说的话。”
莫琪瑾眨了下眼,感觉自己好像是付错了。为了挽回颜面,她又硬着头皮问了句:“那你现在呢?现在还想再问我什么吗?”
“我想问问你,愿不愿意......”
周珩原本没打算是今天。
但此刻,似乎是最合适的时机。
周珩松开莫琪瑾,蹲下身来,拉开床头的矮柜。从里面取出个方体礼盒,交到她的手里。
“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在九年以后的今天,做我老婆。”
做我老婆,四个字,力量很重。
如巨石,在莫琪瑾的心里激起千层浪。
深蓝色礼盒扎了烫金丝带,竟有千斤重量。她深呼了一口气,垂眸打开盒子。
盒子里整齐地摆放着七八本房本,还有几张银行卡。
就算这里不是他全部的身家,也该是他大部分的财产。
莫琪瑾能感受到,这是他的真诚。
莫琪瑾把礼盒盖上,塞回他手里,轻声说:“阿珩,我不想要这些。”
周珩愣怔住。
他心里也有些忐忑,因为他只有这些。所有能给她的诚意,都在这儿了。
莫琪瑾伸出了手,手背朝上,指尖对着他。怕这样的暗示还不够明显,她的无名指轻轻动弹了两下。
模仿他在义市住院时,在病房里的语气,笑得有些狡黠:“要、大、的。”
周珩挠了下眼角的皮肤:“明天去买,行不行?”
莫琪瑾从没有听周珩说过此类的话,一时有些感慨。
她知道,他喜欢她。
她能感受到。她一直以为,他的性格就是这样的,傲娇属性不允许他开口说喜欢,说爱。
所以,在以为他穷困落魄时,她主动提出包养他,让他当个男版金丝雀。
所以,在一起的那个夜晚,他牵了她的手,她也没有难为他,明明气氛不够,他对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只字未提,她就急切地把自己交给他。
所以,得知母亲曾伤害过他时,他一个人对那样的事默默承受了那么多年,她在他的病房里,主动提出和他结婚。
所有,他说不出口的话,她来说。
所有,他别扭的事情,她来主动。
因为……
她也怕。
她怕,如果谁都不主动,两个人会再次错过。人的一生,能有几个九年?她不是等不起,她只是不想等。
莫琪瑾走到卧室沙发边,打开随身携带的链条包,笑着递出里面的东西给他:“阿珩,我其实,我带户口本了。”
周珩眉眼间的线条舒展开,偏过身,把她的户口本按在桌子上,躬着身子,认真地看着户口本上的每一个字。
他的双手撑着桌面,落在户口页的指节又长又直,睡衣隐隐勾勒出他好看的肩胛骨。
他笑得和十七岁早恋的那个夜晚,如出一辙。
就让人想要为他冲动。
为他试着去克服那不足一提的心理障碍。
莫琪瑾掂起了脚,主动了一次,主动吻上了他的唇。她的手主动勾住他的手,寻求一个心理缓冲。
唇凉齿磕绊,莫琪瑾的吻有些笨拙,但周珩却愿意享受她这拙劣的吻技。
因为,他也在感受她的诚意。这是她的诚意。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冷雨,劈劈啪啪拍打着窗。
他们在雨夜中拥吻。
周珩终于占据了绝对主权,他把莫琪瑾抵在白色窗帘上,双手交握着,抻拉过头顶,摁在浅灰色的墙壁上,亲吻的力道渐渐加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