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是不是被我盯狠了,微微转开脸,喉结上下翻了翻:“我、我也不懂……”
“你也不懂还这么神气,等着,我去问问张寡妇!”我白了他一眼,松开搂着他脖子的手,预备起身,去问张寡妇。
他却忽然一急:“不、不许问。”
“轮得到你和我说不许?”我举起手,作势要教训他。
少年却并不退让,能活动的那只手攥住我的腕子,仰起脸:“不要去。”
“我偏去呢?”我挑衅回他:“你双手双脚好好的尚且打不过我,何况现在这个样子?”
少年抿唇,目光直直盯着我,片刻,一字一顿道:“你若去问,我就自尽。士可杀,不可辱。”
“你不是要我做你的压、压寨郎君吗?你若去问,回来便只能见到一具尸体。”
“那可不成。”我想了想,见那少年眸光坚毅,有些真怕他想不开。
可今晚这样,算是试成了,还是没成呢?我明天,要带他去见爹吗?
算了算了,反正他已在我手中,还怕他跑了不成。明日把张寡妇和沈大娘都叫来,让她们给我参谋参谋。
这般想着,我又坐回到他身边,他下意识往旁边让,我强拉过他胳膊,倚在他身上。
“姑娘,夜色已晚,你、你快去睡吧。”
“不行,你刚刚提醒了我,你可是可能要做我压寨郎君的人,你万一自尽了呢,我得看着你。”
“我、我不会自尽的。”
“你方才还说要自尽,你这人说话颠三倒四的,我不相信你。”我倚在他手臂上,初倚上那一刻他下意识往旁边撤了撤,然而仿佛见我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也就任由我靠着,没有再退。
他说的没错,夜已至中天,是挺晚了。
我望着那月色,忽然想起前几日在镇上看得一场丞相小姐与落魄秀才月下私定终生的戏,脑中蓦然闪过一个念头:“喂,小子,今晚月亮这么好,我们两这样算不算私定终生?”
少年:“……”
我一时情绪上来,想着那戏文中的痴情男女,不觉感同身受,不管那少年有没有答应,自顾道:“喂,你有没有什么信物?比如玉佩什么的,私定终生要交换信物的……”
少年:“没、没有……”
骗人!
我刚还看见你脖子上挂着条红绳,凭我多年做土匪的直觉,那应该拴着块价值不菲的挂坠。
我不由分说,双臂再次攀上他的脖子,他下意识后仰,却被我揪住那条红绳,整个脖子一嘞,连咳数声。
我扯着那条红绳,掏出腰间小匕首,轻轻一掠,那温热的白玉坠子稳稳落入我掌心。
“那是我娘给我……”
“现在成你给我的了……”
我捏着那玉牌,轻轻摩挲了一下。凭我在我爹那堆宝贝里摸爬滚打的经验,这是块宝贝。
嘿嘿,进了土匪窝,你人都是我的,还敢藏着块玉佩?
虽然我暂时还不知道该怎么得到你。
少年又要说什么,我拿那吹毛断发的匕首在他眼前狠狠一晃,他原本急切的眸光忽然沉定下来,问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你爹姓燕吗?”
废话,老子名字你都写过了,你说我爹姓什么
我懒得理他,见他不再纠缠,将那匕首插入腰间鞘中。这匕首是我爹给我的,说他做成的第一笔买卖就是这匕首促成的,因而觉得十分吉利,让我随身带着,能保我平安。
我拿了他的信物,正要满屋子寻一个信物给他,肚中却咕噜叫了一声。
哎,都怪这小子,晚饭的时候为了和张寡妇商量大事,我紧扒了两口饭就撂了碗。
晚上单小厨可是做了红烧蹄髈和卤牛肉!
可惜了。
我吞了吞口水。
回头望那小子,他也吞了吞口水。
“不准学我!”
“我没学你,我也……有些饿……”
听他说到饿,我才反应过来,这小子下午被我绑上山,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
但,我能有什么办法,我爹为了怕我吃太多有碍练功,不准我在房中藏任何吃的。
昨天,就在昨天,我藏在空心斧头把里面的一小节牛肉干都被他搜走了。
而要去厨房偷吃的,得经过我爹的卧室,可能会被我爹逮个正着。
饿劲一上来,那腹中像长了个漩涡要把一切可见的吃食往里吸的感觉十分不好受。我倒了一大杯茶水,咕咚一口灌下去,又撩起胳膊,在自己小臂上啃了一口……
少年见我啃自己小臂,惊了一下:“你、你干什么……”
“这叫精神驱饿法,我在想象自己喝肘子汤,啃肘子……”我对这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少年发出我宗师般过尽千帆的笑:“磨磨牙,一会就不饿了,你也试试。”
将这般心法传授于他之后,我沉浸于自己天人合一的神功之中。
世间万物在我眼前化于无形,我脑中只有那冰肌玉骨般的一截肘子。
“姑娘,姑娘……”
少年将我从物我两忘的境界中叫醒,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干什么!你这样小心我走火入魔杀了你!”
少年,你可知练功时最是切忌分心,你可知你方才的境地有多凶险!
无知的少年浑然不知我燎原怒火的可怖,反笑道:“我是想告诉你,我包里还有些吃的……”
“你不早说!!”
好在机制敏锐的我有先见之明,没将少年的包袱分给兄弟们。
我将丢在墙角的包袱取过来,打开它,一刹那,墨墨黑的夜色变成了五彩斑斓的,眼前仿佛有百兽齐跃、百鸟齐鸣。
真个绚烂多姿、香喷喷的繁华盛世!
包中居然有卤牛肉、胭脂鹅脯!还有枣泥糕、核桃酥!
那晚的月色格外可爱。我们在这可爱的月色下大飨一顿!
那一刻,我觉得压不压寨郎不郎君什么的都不重要,美食当前,男人算什么东西!
吃的只剩三块牛肉时,我有些犹疑——这个数,实在是有些不太好分。
我纠结了片刻,小心切下半块牛肉递给他,然后……
将剩下的两块半一股脑塞入口中。
别跟我谈公平。
土匪和俘虏之间有什么公平?
我敢说,我是整个太行山对俘虏最好的土匪,还给他肉吃。
我带着餍足的困意,抱着他的胳膊,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年幼不懂事的将军:士可杀,不可辱。
现在的将军:辱!尽管辱!
第22章 小土匪定亲
醒来时天已大亮,我躺回到了床上。
我想起前夜的事,下意识向那缚着少年的桌角望去。
那里却空空荡荡,别说少年,连缚过少年的绳索也没有一条。我本能眨了眨眼,还是没有。
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昨夜的纱衣不知哪里去了,穿的仍是寻常的那件中衣,衣袖口磨了边,再往上一寸沾着点我打过的蚊子血,没错,就是那件。
这么说,昨夜的一切难道真的只是个梦?
我出门去找张寡妇,张寡妇挂着一张一无所知的无辜的脸,扭捏地眨巴着她那动不动就盈满着泪水的大眼睛说,“什么,昨夜的少年?哪来的少年?哪来的纱衣?”
年幼的我从张寡妇的眼中从来断不出真假,不止我,我们全寨的人都断不出。
从张寡妇住处往自己屋走的时候经过我爹教小崽子们的校场,我远远看见他背着手挺地笔直的身影,才想起我爹今日破天荒地没叫我早起练功夫。当机立断地踮起脚,趁他背对着我时,一阵小跑,溜回了屋。
那天后来我又去问了前天和我一起下山的兄弟,他们都一脸茫然:“绑人?小九,咱啥时候下山绑过人?不过你要想去,哥可以寻空带你下山见见世面……”
他们后面说的话,我已没再听下去。我满脑子都只有一句话——梦,竟然只是个梦。
我回到自己屋中,在那缚着少年的桌角处靠了一会。须臾,想起一事,手向怀中掏了掏,果然“梦中”那真真切切触感温润的玉牌并不存在。
可那温暖光滑的感觉仿佛还停留在手心,甚至更早的时候我捏着那少年脸颊的滑腻感亦在指尖盘桓。
怎会,都是假的呢?
这可是我头一回下山做买卖。而我并不像其他几个寨子的完犊子二代,劫个老弱病残都被人削了个灰头土脸。我头一回出手就收货颇丰,还顺带捞了个俊俏郎君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