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定,那一刻我清晰看到了老头眼中的震动。
将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是个土匪,是个小兵,是个不入流的江湖小混混,我扮女装、扮畜生、扮野兽,都不妨碍我撕下那张伪装的脸皮后重新做人。
你可是赫赫有名,将来能写入正史的杀将!你的一片羽毛比我全身的毛加起来都贵!
若是将来碰上个想踩着你出位的下三滥野史狗,为博人眼球,拿此事大肆宣扬,将你塑造成了一个私下里爱浓妆艳抹、癖好女装的变态该怎么好~~
我心中一下子江翻海倒,重重顾虑伴着一丝丝……隐秘的兴奋如箭雨一般袭来。
我承认,我有点想看看将军女装什么样子。
我想说什么,将军却在桌下踢了我一脚。瞪向我的眼神中透出犀利,仿佛还带着威胁。我虽一时没想起来他能拿什么威胁到我,但却被那气势震了一震。
老头在刹那的惊诧之后咂了咂嘴,我感受到了他的欲言又止。许久,仿佛做酸诗的秀才斟酌好了词句,他踟蹰道:“陆将军这身量扮女子,似乎有些过高……”
江湖名宿就是江湖名宿,当我还在意识形态上缥缈时,他已经落实到了具体的实践层面上。
然而将军亦是经过大风大浪之人,从容道:“无妨,找几个说书人传扬出去,便说石帆镇来了个高个美人,一般人都看不上眼,一心要寻个这世上最勇猛的男人……传个半日,反而会激起卧牛寨人的兴趣。”
高个……美人……还要寻这世上最……勇猛的……男人……
我看了将军一眼,感觉到可能饿了太久,胃中有些许痉挛。见将军说完仍面不改色心不跳,对他敬意不由又更深一分。
为将之人,心理素质果真是好。
因两日后就是魏霸天生辰,我们很快定好计划:半晓公带着贺礼上山恭祝魏霸天生辰,牵住寨中有头脸的人物;我带着鄂北双鳄和秦一剑在山下叫阵,引开他们的手下;将军便伺机在寨子里救人。
观音寨地形其实颇为复杂。在我们人才还不那么凋零的时候,我爹很是在防卫上下了些功夫。因此为免将军迷路,我自告奋勇的要为他画一幅地图,他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你忘了我当初怎么打上观音寨的?”
当然没忘!这等奇耻大辱,怎么会忘!
你等着!迟早有一天我燕小九还会再找你一雪前耻!
不过……将军当初究竟是怎么打上来的呢?
只花了两个时辰,就端了我屹立百年的太行第一寨!
哦,别较真,我们太行山所有山寨都管自己叫太行第一寨。
所以我想,我们大概是并列第一吧。
我没忘灭寨之耻,但我着实没想过他当初是怎么风驰电掣般灭了我山寨的。
我说过我们这种做领袖的,一般只把握大方向。这些年我的大方向,就是复仇。至于复盘当年的事,本当由我的手下去操心。
可无奈,谁叫我们观音寨如今人才这般凋零呢!
哎,我要操的心真的太多了!
“所以将军……你当初是怎么那么快攻上我们寨的?”与将军这一路走来,我的心态越来越平和,益发不耻上下左右东西南北地问。
莫非我爹鼓捣的那些机关都是花架子?
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难道我爹在的时候观音寨这只大虫就已经死了?我这般败家,也只是帮它蹬直了腿?
这刺激太大,我需要点时间消化。
将军却不给我时间,轻轻敲了敲我额头,道:“观音寨内的地形和机关,我熟悉的很。”
嗯?
你熟悉观音寨内的地形和机关,是怎么个熟悉法?是那种我练霸王枪式的熟悉,还是你对塞北的熟悉?
若是后者,你是怎么熟悉起来的?
这一连串问题在我脑中打了个结,我趁着和他一同上楼的当口,问出了口。
将军听了我的问题,低头看着我,笑了笑,我不知道他出于什么心态,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眼中星辰般灿灿,出口的话却十分可恶。
“燕小九,你个傻子。”
你又骂人!!
别以为你替我揽了桩危险的活,我就不会生气!
别以为……
将军忽然递过来一个东西。
我微微一愣,滑到嘴边的怒骂一下子灰飞烟灭——
好、好醇美的香气!!
肉的浓郁、馍的清香,还有那烤的粒粒金黄的芝麻的芳香……我不用低头,已被那扑鼻的香味镇住。
我本想冷冷觑他一眼,再傲骨铮铮地别开头,但我……
做不到。
“给、给我的?”我感觉舌尖打了数圈麻将的口水有了将要糊出清一色的气势。
“嗯,刚见你都不敢下筷子,付账时顺便跟后厨要的。”
我接过那肉夹馍,等不及进屋,就狠狠咬了一口。刹那,那比预料之中更浓郁的香味在齿间如焰火般炸开。无尽快意、潇洒、纵横捭阖间的舍我其谁,尽会于这一口之中。
所谓江湖,不就是有肉吃,有酒喝。我不爱喝酒,有肉就行!
将军看着我笑了笑,又抬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揉吧揉吧。
再给我碗羊汤,我还能允许你骂我两句。
第16章 小土匪夺寨
半老爷子行事十分周到,请了镇上最大胭脂铺的老板娘来为将军上妆。那女子简直就是个行走的胭脂铺,她裙裾过处,必掀起一阵香风。我……阿嚏……对不起……
将军将其他几人都赶了出去,只剩下我和他两人。
我知道他好面子。但他又留下了我,这着实让我心里有些慌慌的。
传说江湖中,见的越多知道的越多,就越不容易长命。
“将军,我、我换个人进来帮忙行不行,我笨手笨脚的……”
“不行。”
将军说不行,就真是不行。
因为他点了我的穴道。
将军虽然身材高大,但脸长得十分白净。高鼻深目,很有一种凌厉的好看。
那女子一见将军,先是一怔,立刻妩媚笑开:“公子快坐,让奴家为你施妆。”
我就知道,将军这张脸,能随时化干戈为玉帛,化腐朽为神奇。
女子摆开工具,凑到将军身边,开始为他描眉。然而描着描着,我渐渐发觉那女子姿势越来越不对劲……原本只是歪着一点的身子慢慢越歪越狠,因将军坐着那女子站着,将军的头只到那女子胸部,那一双波涛眼看就要砸在将军脸上,将他溺死在当中……
而那女子身姿还在继续歪过去,作出了我一个习武之人都难以企及的高难度动作。
我看到将军侧头瞪了我一眼——天地良心,我真真没有在这妇人方才饮的茶中下过药。
还有,瞪什么瞪,少得了便宜又卖乖,前几日和说要娶媳妇的是谁来着,现下倒装起柳下惠来了。我懂,我都懂,不就是怕我看嘛,我不看就是!
于是非常知趣的转过头。心底却不知怎的,浮起一丝不畅快。
马德他们当初找女人可从来不会避着我。看样子将军,还是没把我当兄弟。
对,一定是这样。
哼!
我正兀自生着闷气,那边厢忽然轰隆一声响。我惊疑回头,发现那女子整个人踉跄撞到了妆台上,她那些零零碎碎的罐子被撞得东倒西歪,更有直接落到地上的。
那女子神情惊愕,又有一丝害怕与委屈。
而将军则剑眉倒竖,一副凛然不容侵犯的架势。
单从这两人神情来看,我实在判断不出,究竟是谁才是受到侵犯的那一个。
我深刻怀疑将军打了人,还自己爬到了道德高地上威风赫赫地站着。
毕竟他身手比较好。
“燕小九,你过来!”将军口气仿佛仍带着怒意,眸光凛冽扫到我,有一种要把我生吞活剥了的架势。
我……我不敢。更重要的是,我不能。
我被你点了穴啊爷!
将军大概从我欺霜傲雪的眼神中感受到了我身残志坚的怒号,愣了一瞬,起身走过来,解了我的穴,道:“你过来,你替我化。”
“我、我不会啊……”
“学。”
将军冷冷开口,不再多说一个字。
将军,我这手艺,我毫不夸张的跟你说,你这是在逼良为昌。
而你,不过是被大/胸/怼一怼,孰轻孰重,你分不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