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十分危急”几个字,我脑中轰的一声,后面的话似浮光掠影一般,只在我耳畔扫过了一个大概。
将军将我诓来幽州府,自己却带伤深入灵古镇险地。
怎么,很高风亮节吗?很以德报怨、很高尚吗?
我燕小九偏不领情!
陆惊弦你这人怎么一点记性都没有,我是养不熟的狼崽子,你以为你割肉喂狼,我就能变成家养的小狼狗吗?
我告诉你,你休想!
我就地一跪:“元帅,让末将带兵去驰援!”我吸了吸鼻子,咬牙不让鼻涕淌出来。大春天里还这么冷,老天真是泼皮耍横、不讲道理。
元帅拨了一支先锋军给我。我驾马疾驰向西,寒风刀割一般刮过我的脸,整张脸颊渐渐没了知觉,可眼睛还是疼。
“燕小九,就你这半吊子功夫还大老远上赶着给人送人头,观音寨别的本事没有,送死的本领倒是一个顶好几个!”
呸!论送死,我燕小九和你差远了,整个观音寨都比不上你!
你以为老子在为你难过么!你做梦!
老子和你有不共戴天之仇,你特么也说了,让我记着回来找你报仇。你要是死了,害老子报不了仇,愧对观音寨父老,老子就……
就……
就砸了你那个宝贝破玉牌!
还不够,要碾成粉!碾成粉!
我想来想去,亦想不到什么可以要挟他的东西。
我爹告诉我,一般人干一件麻烦事,要么有所惧,要么有所图。将军从来不惧我什么,我左思右想,亦想不到我身上有什么可令他所图的东西。
这两年他将我留在帐中,我曾无数次思考过为何,得出来的结论是他大概实在无聊,就跟寻常富家子喜欢撩猫逗狗一样,我对于他而言,大概和猫狗无异。
可撩猫逗狗这般撩送了性命的,他怕也是千古第一人。
无聊,当真是致命的。
我遥望远处红的不吉利的霞光,狠狠打了一下马。
那千里良驹鼻尖喷着重重的气,喘的像肺痨晚期。
这不怪我,要怪就去怪那姓陆的王八蛋!
对,怪他!
冤有头,债有主,跑快些,我带你去找他算账!
我又狠狠打了一下那马。
第11章 小土匪回寨
我们在途中遇到了一群宋家军的散兵游勇。将军再带兵杀回去的消息传出来时,整个宋家军都慌了神。宋连横贼胆包天,可承担后果的勇气却几近于无,听闻吓得两股战战。一怒之下还连斩数名出去搜查将军的部属,闹得人心慌慌,部曲纷纷连夜逃往睢阳。
打仗最讲究一股气,气一泄,纪律严明的大军就成了东奔西窜的耗子,数量再大,也不顶用。
元帅给我的先锋都是精锐,我们轻而易举收了宋家军这些散兵游勇。而据这些散兵说,正北方向还有宋氏一小股,准备东逃。
我忽然意识到,将军奔袭灵古镇并非兴起为之,而是有过详尽的思考。
漠北人虽悍勇,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不足为惧。真正令人惧怕的是根深势大的宋家军。但他似乎知道宋家军会逃往哪个方向。
他一个深受重伤、传言中恐怕已然凶多吉少之人突然奔袭漠北人大营,会令宋家军一下子乱了分寸。而此时元帅的大军在宋家军逃路上截杀,有事半功倍之效。
只要元帅的大军牵制住宋家军,萧家军腾出手来支援他,这一场大仗,胜算很大。
他算无遗策,只是唯一一点他漏算了。
他的命。
天边霞光一片绚烂,青山笼了烟霞,仿佛盖头下含羞带怯的新嫁娘。
不远处升起炊烟,纵是良田荒芜,亦有人勃勃的生气。
我再次忽然想起那个我和鸟儿吵架的傍晚,将军躺在一旁的草垛上,和我说的话。
京中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为何来了这僻远的塞外、捏着鼻子和我们大块撕咬那腥膻味据他所说重的和咯吱窝味一样的羊肉?
人这一辈子,总要做几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事。
但他亦叮嘱过我,要好好活着,他等着我回来报这个仇。
报仇是件需要互动的事,不然就是鞭尸了。他没让我好好活着回来,鞭他的尸,也就是说,他也在承诺他会活着。
为将之人,最最重要的品格就是言出必行。
我想了想将军这些年当着我面做过的承诺。不多。但就是那为数不多的几件,俱都实现了。
我该相信他,不是吗?
而相信一个人,最要紧的,即是相信他的安排。
与其深入灵古镇去熊瞎子一样找人,不如替他解决了后患之忧。
思忖间,我下定决心,招来一个士兵,让他回后头向中军报个信。带领着我的精锐,直奔宋家军小股主力而去。
扫平这小股主力并不现实。但把这群乌合之众吓个马趴并非难事。我一路喊打喊追着这群废物残兵,将他们赶入了中军的包围圈。
那一场仗打得非常干净漂亮。风扬起尘土,迷了我的眼,也模糊了眼前渗入草场的血色。
原来自己人干起自己人来,也是这般疯狂。
因为我的速度,宋家军逃的十分狼狈,逃到中军口中,中军的兄弟们还在埋灶做饭。吃饭是人生大事,被吵吵了很影响心情,因而下手格外狠绝。
我,十分理解。
自那以后,塞北就留下了我的传说,说我专挑人吃饭的时候偷袭,打赢了还能顺带捞点吃的——对此我不否认,我不仅蹭了中军一大锅羊汤,还将宋家军俘虏身上的粮草刮了个干净。
渐渐,他们给我起了外号,叫“秋风将军”或“秋风侠。”
将军告诉我那是“打秋风”之意。
我不信,我觉得他那是嫉妒。塞北的弟兄们,分明是在赞我“秋风扫落叶”般的威势。
哦对,将军。我将宋家军赶向中军的虎口之后,掉头继续西进。又耽误了一天一夜,不知道灵古镇的漠北人,此刻还有没有余粮。
将到灵古镇的时候已近半夜。我直接绕过了萧将军的营帐,但我听说萧将军连战大捷,气势如虹。
白白的月光洒向远处的村镇,洒在我记忆中的那段断瓦颓垣上。愈是接近那村镇,我胯/下的马速度越慢。
终于,在离那镇子约莫七八里的地方,我勒停了马,吩咐大家安营。
我自己带了一小队人马,趁夜先行前往那镇子,预备探个虚实。
夜色昏沉,是我最好的掩护。
我一踏进那镇子,就觉得情况与我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镇中有不少人,镇口寥寥三两哨兵,十分轻狂。
将军不是据说来奔袭灵古镇了吗?
怎么越奔人家人越齐整?
因夜色太暗隔得又有些距离,我看不清那些哨兵的服色,不敢擅作判断。
好容易捱到半夜,我终于候来一个小兵出镇解手。眼看他就要掏家伙,我怕我再晚一刻出手会给他造成终身的隐患,当机立断将匕首架到他脖子上:“不许动!”
那人果然未再动,却哆哆嗦嗦地开了口:“大大大大……大当家?”
“小小小小……小蚂蚱?”打小撒尿都要朝着一个方向的小蚂蚱。不错,他方才准备脱/裤子的方向,正是向着观音寨。
“是我大当家!”
“你怎会在此?漠北人呢?”
“漠北人?漠北人被我们赶跑了啊!”
嗯?
“那这镇子里驻的是?”
“自己人!”小蚂蚱快活道:“将军说你一定会回来的,让我们在这等你几日。”
“将军也在?”
“在、在!此刻还没睡呢,我带你去见他!”
我懵懵懂懂被带去了将军的屋中。将军正光着上身、靠在床上,手上捧着一卷书。
小蚂蚱有我们观音寨的优良作风,人未到,声先至——我们做土匪的,声音也是很要紧的一样武器。躲在山岗上随便吼两嗓子能把那些个过路客吓逃窜了,也可以省了动手的力气。
他们读书人管这叫,不战而屈人之兵。
“将军,你看我把谁给你带来了!”
我怀疑将军怕我看到他满身的肌肉疙瘩自卑,一听见这声就立刻开始穿衣服。因为我进来的时候,他正在有些慌张地系中衣带子。
他最宝贝的兵书随手撂在床上,书角还折了个页。
这情形,好似被人捉奸在床。
我在床前愣了一瞬,方抱手行礼:“将军,末将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