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怒极反笑,倒是十分机灵啊。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她不会在路上太过狼狈,她本就只带了初九与陈眉二人,有通关文牒在手上,少了走偏道的危险。
“她有通关文牒,该是离境的文牒,你往周与亥国去找,若见到她不可强行带她回来,试着好言说服她。”
季容不解,他粗人一个,扛着就跑不是更容易解决问题么?
“若是公主还是不听臣的话呢?”
“若仍是不愿归来,你且暗地里保护她些时日,再将她带回。若那时她还是不归,再强行带回,朕自会跟她赔罪。”
这最后一句让季容抽了抽唇角,领命离去。
厉则仍跪在殿中。
卫封道:“回去吧,她替你求了情。”
厉则起身行礼告退。
卫封望着巍峨的齐皇宫,明明一切仍旧如常,不过只是少了一个人,为什么天地就在这瞬间黯然失色了。
他疾笔批阅了几分奏疏,又召见了几个朝臣。
在得知她逃宫那一瞬间,他应该是怒不可遏也痛心疾首,欲雷厉风行亲自将她抓回来。但在脚步跟着这念头行动的刹那,总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他不能这样。
他不可以再用强权逼迫她,他应该是读懂她的信好生想一想,她到底要什么,他都给了什么。
处理完手边政务,卫封换上一身常服,只带了几名亲卫策马出了皇宫。
夜幕初临,夜色下繁华的魏都城亮起盏盏明灯,熙雀街上依旧人潮如织。行人谈笑,车马落轿,商贩吆喝……宛若铺就出一幅盛平画卷。
卫封一直策马出城,行至郊边邺城,除了镇上仍有星夜灯火,一路皆是漆黑夜色。他未曾在路上见到什么,凝望这没有边际的黑夜,策马折身回魏都。而临近子夜的魏都城也在夜深人静时少了灯火,被暗夜吞噬。
当夜,卫封在三更天直接召见了巡城史。
这芝麻大的官本归于魏都禁军管辖,一辈子都无法面见圣颜。
巡城史祝宣惶恐而欣喜地跪在丙坤殿上,像模像样请安,听得头顶威严之声。
“即日起魏都与举国二十一城皆点明灯。主道每里七盏灯,乡道每里四盏灯。村庄钦点供灯户,免户税丁税,补贴粮银。春冬季自戌时到辰时,确保彻夜长明。”
祝宣仍有些震惊:“皇上?”
“你管辖几年,有何功绩?”
“回皇上,奴才在职十三年,抓获劫财者二百八十一人,劫色者一白三十人,助走失稚童归家者记不清了,该有上千起。”
“朕设立灯史,掌魏都与二十一城明灯,正四品,直接隶属于朕管辖,便启用你吧。”
祝宣瞠圆了眼,还是不敢相信,直至退出大殿时也恍惚如做梦一般。素来英明神武的皇上大抵是梦游了?
……
天明早朝上,朝臣已得知卫封子夜里设立灯史的事。
数人劝止。
“大齐二十一城点亮明灯,有何意义?”
“每里七盏灯,乡道每里四盏灯,民舍免户税丁税,皇上可知此般要耗费多少灯油?”
“皇上素来躬俭,还请三思!”
卫封容颜清冷俊硕,不见喜怒,只是音色里不怒自威:“无月之夜天黑无光,一盏明灯,可照亮迷路游人、嬉耍稚童、残足老翁、远乡妻子,这就是意义。”
“朕之令就是佛旨纶音,大齐千万盏长明灯,便唤作明音灯。国库富足,此项不足再议,奏议别事。”
明音灯前无古人,只能说这是皇帝开疆拓土后过得太潇逸了。
几个老臣下朝后又去单独求见卫封,再劝此事,见卫封冷厉面庞上那双不容置喙的眼,只得哀叹着认下。
数万盏明音灯工程浩大,由祝宣即刻领旨开始操办。
厉则、许仕等书院中众弟子后知后觉,有些明白了今日朝堂上卫封的弦外之音。
书院里那个小姑娘怕黑,他们所有人都知道。
一盏明灯,不是要照亮迷路游人,仅仅只为照亮远乡妻子。他要她归来时明灯作伴,要她不再怕黑。
厉则待众人退下后,屏退了左右宫人,向卫封禀报道:“皇上,这两次赵国与吴国暗探的信,总有几分说不上的蹊跷。”
卫封面庞这才有些许变化,抬眼问:“何事?你说。”
“吴帝寿辰赵国本已送去交好的贡品,却又在上月里派了皇子前去送礼,赵帝就算怕吴国,也犯不着接连两次派皇子亲自前去吧?”
卫封略沉吟:“可两国边境并无异动。”
“是,也许是臣多心了,赵国皇子也不过十二三岁,翻不起什么风浪。”厉则拧眉细想片刻,“唯有赵国暗探字迹有变,臣问其缘由,是因右手受伤,改为左手书写。”
卫封眸光微凛:“把信给朕。”
他比对了前后两封信:“这不是一人所书。”
厉则面色一变:“暗探暴露了?”
卫封命卫夷唤出暗卫,沉声交代去查探赵国这名暗探的细况。
厉则请示:“眼下当如何处置?”
“暂且勿要打草惊蛇,你继续如常透露给他任务。”卫封沉思瞬间,“最大的可能,或是他二国欲结盟。”
结为盟国而昭告天下没什么不好,这样还可给他大齐以威慑,但背地里结盟便古怪了。
厉则走后,卫封望着御案烛台上跳动的烛火,沉声吩咐福轲:“去传季容来见朕。”
“皇上您忘了,季将军被您派去寻公主了。”
卫封有片刻恍惚:“传钟将军与钟骐来见朕。”
钟骐乃钟斯嫡亲兄长,也曾为申国一名得力武将。
卫封安排他们父子暗中前往赵吴二国边境布守。
忙完这些,便是接连不休的朝臣觐见,还有各部许多事务要经他批准,他几乎没有抽身的时间,走神几次,皆会在心底隐忧庄妍音这一路可否会受伤。
她羸弱貌昳,没有保护并不安全。她擒拿许久不练,只是点皮毛功夫。初九与陈眉那点武力又护得了她什么。
待到戌时,卫封终于忙完所有政务,而天外早已暗透。
祝宣的折子递进来,说魏都城中主道已在此刻全部亮起了明音灯。
卫封匆匆用过晚膳,吩咐新科才子宋扶章伴驾,出宫去往齐宫后的归元山,山上九龙台可登高远眺皇宫与整个魏都城的景色。
不同于往常,此刻除了熙雀街上的璀璨灯火,长长主道蜿蜒亮起无数盏明灯。远眺近处,依稀可见灯火照亮树林小道、民宅屋舍,让这日趋盛平的魏都城更为欣欣向荣。
宋扶章伴驾在侧,他年轻有为,乃当今科举二甲,如今魏都城中最富才名的才子。第一次有幸伴君登高见眼前盛景,宋扶章也颇为震撼,当即吟诗歌颂盛景与明君。小心斟酌身前皇帝神色,见年轻的皇帝弯起薄唇,才稍稍舒了口气。
卫封远眺璀璨灯火,目光遥远而飘渺,似乎不是望的蜿蜒长灯,而是望见一双俏皮的眼睛。夜风吹动他眼底柔情,微微抿笑,他转身步下台阶,一面问话。
“知道朕为何召你伴驾?”
宋扶章颇为谦逊:“是因为状元郎张大人赴广稽上任,微臣才有幸得见圣颜?”
“听闻你熟读《男德》,悉心专研,你且与朕讲讲《男德》奥妙之处。”
宋扶章年轻清俊的面容一愣,眼底惴惴不安。
卫封知晓他所惧何意:“朕不设后宫,也亲自颁法要举国熟读《男德》,你且直言,若有掖藏视欺君之罪。”
宋扶章连忙跪下。
却见卫封已步下石阶,忙起身跟上,候在身后琢磨着该如何开口。
他是专研了《男德》,一是这乃未来皇后所书,他在为将来拍皇后马屁做准备,万一就见到皇后了呢。二是他钟爱妻子阮氏,誓要与阮氏今生一双人,但阮氏成婚两载仍不孕,家母逼迫他纳妾,他便正好以此法为由才暂时谢拒了母亲。
宋扶章先将此言如实说来,才道:“《男德》奥妙无穷,世人皆非女娲所造,乃母亲孕育,又看天下人身上衣,也皆为女子纺织。史有女子被误失贞的惨案不胜枚举,历代帝王也限制女子地位,但观亥国,女帝治世严明……”
宋扶章一路说得口干舌燥,但皇帝听得入神,如学生般虔心提问,他几次都惶恐得惊出一身冷汗,干哑着嗓音继续剖析《男德》。
“所以啊,既是真心喜爱一女,予她一世一双人有何不可。男子对女子就有七出之条,凭什么女子不能定这些?她们不就仅仅提了个和离么。亥国女帝、吴国女将、商女扶梦,哪一个逊色了?你不让女子站上舞台,你凭什么知道她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