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岚瞳孔一跳，握枪的手微微颤了颤。
“老子就知道你不敢开枪！别说你，姓顾的在这他也不敢开枪！”赵祥忽然疯狂大笑：“死了两个工人而已，上海滩哪天不得死几十上百个——老子就实话告诉你们了，老子背后是护军，就为两个工人，他顾昭敢跟护军对着来？！小娘们，你信不信，你今天开枪杀了我，明天护军的人就会过来接管整个船厂……”
说话间他手握着那把刀，又往前迈了两步。
“你别过来！”嘉岚勉力压制住内心的慌乱，朝赵祥低吼：“你过来我真开/枪了！”她其实并非不敢开/枪，而是这支枪里——
根本就没有子弹。
当初顾昭给她的时候就说过，待她练得差不多了，再装子弹，免得一不留神走火了，反而伤了自己。
这一向船厂事多，她压根就没有机会练。
“你开呀，你倒是开呀！呦，唬人的劲倒是挺像那么回事……”这么一来，赵祥更是肯定她不敢开枪，有恃无恐地往前又迈了一步：“小娘们，你弄老子，老子就是死也要拉你垫背！”
赵祥忽然一声怒吼，向嘉岚扑过来。嘉岚审时度势，早在他第一句话未落时已悄悄往后退了一步，然还是晚了……
亡命之徒的身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矫健。
眼看那刀刃就要刺入嘉岚的背，斜刺里忽然扑过来一个身影，将嘉岚整个人一揽，堪堪躲过那刀尖。自己上臂却刺啦一声，被那刀刃划了一刀。
来人无暇顾及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反身对着赵祥胸口，狠狠就是一脚。赵祥被踹翻在地，发出一声闷响，十分狼狈。刀落在约莫一米远外。
赵祥挣扎着要起来，只仰起一个头，就又迎面挨了一脚。
顾昭踩着赵祥胸口，自腰间拔出手/枪：“我刚才好像远远听到有人说我不敢开枪……”话未落，指节微动，“啪”的一枪打在赵祥右肩头：“我就让你看看我敢不敢开枪……”干脆利落地又发一枪。赵祥发出一声惨叫。
“顾昭！”
嘉岚心中一波惊悸未平，一波又起。见他冷肃着一张脸，连发两枪，连忙扑过来，抱住他的手：“顾昭，巡捕房的人马上就要来了……”朝他摇了摇头。
顾昭上下打量她一眼，确认她无事，肃着的一张脸稍稍缓和：“嘉岚，你到边上待会。”
嘉岚握着他手腕的手非但未松，反而紧了紧：“你、你别杀他。”
顾昭感觉到她的手心全是细汗，看到一向沉定的她脸色煞白，后牙槽紧了紧。须臾，出口却是一句温柔的“好，我不杀他。”
嘉岚看了他一眼，缓缓松开抱住他腕子的手。
然她的手一松开，却见顾昭腕子一低，伴着两声次第枪响，子弹射穿赵祥大腿……
她惊愕之下遽然转目，与顾昭眸光相对，他几乎是宽慰式的，朝她轻轻一笑：“我答应了你不杀他……这几枪，不致命。”说着脱下西装外套，将连经变故、浑身发冷的她裹住。
接着，他蹲下身，凑到赵祥耳边，低低道：“敢动我的女人，别说是你，就是陆新铮自己来了，老子照样开枪！”
嘉岚站着俯看他，只能看到他嘴唇翕动了动，听不到声音。
巡捕适时到了，分开人群，向甬道中间的几人走来。为首的捕头是个老熟人，姓孙，平时没少受过顾昭好处。但时下整个上海都受护军辖制，捕房当然也不例外。
“顾先生，这是……怎么一回事？”
顾昭点点手臂上划的那道口子：“孙捕头，他要杀我，我，正当防卫。”巡捕低头看了眼躺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赵祥，和落落立在跟前、从容谈笑的顾昭，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良久，终于一低头：“把人抬走！”
几个巡捕当即抬起赵祥，往甬道外走去。孙捕头亦与顾昭点头告辞，顾昭道：“这人想离间我和陆将军的关系，说是受陆将军指使来我的厂子里搞事情——我觉得这事有必要知会陆将军一声，你说呢？”
第39章 Chapter 39
巡捕房的人将赵祥和钱老三带走，人群恢复细索的骚动，间或伴着几声陈母的低泣。
嘉岚走到顾昭身边，目光落到他上臂的伤口上：“你怎么样？”白色的衬衣上一道醒目的血迹，顺着衣袖缓缓向下蔓延。嘉岚低头，地上也有血痕，不知是他还是那赵祥的。
顾昭笑笑：“我没事。”话未落，却见一方白色的丝帕覆上了自己手臂。嘉岚双手穿花一般自他臂下绕过，在他伤口处双手一拉，将那方丝帕死死拉紧。
顾昭吃痛，面上却没什么反应，望着那丝帕角上的一株玉兰花，反而低头浅笑了笑。
嘉岚道：“去车里等等我。我就来。”
顾昭知道她要去做什么。厂房前的空地上还聚集着一群余怒未平的工人。赵祥和钱老三的事情败露，她现下要做的，是去平复那群工人的情绪。
“你打算怎么做？”顾昭问。
嘉岚道：“该补偿的补偿，该教训的教训。”
顾昭道：“煽动闹事的不止赵钱二人。”
嘉岚轻笑：“我知道。”
顾昭见她一脸轻松，反而微微拧起眉头：“别跟他们硬碰硬，这些个粗人容易犯浑。”话落沉默不到几秒，又道：“干脆我陪你去。”
“顾先生既请了我，就该信我。”嘉岚笑道：“放心，我不是鲁莽的人。顾先生立威，我来施恩，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
顾昭听到这句话，才放松下来。低头望进她熠熠生彩的眸底，忽而一笑：“是我多虑了。”
嘉岚对上这个笑，心底似冬日让暖阳一烘，不知怎的，一下子十分松快温暖，有了一种什么都不怕的底气。
顾昭信她，信她的能耐。纵是在这样危急的时候，亦肯放手将一切交于她去做。这对她而言，是一种超越所有言语和善意的鼓励和支持。
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真的相信他欣赏她，或者说……看中了她……
思及此，她不觉低下头，耳后突如其来地浮上一点热。听见顾昭说：“那我去车上等你，”低低应了个“好”。
赵祥满身窟窿地在闹事的厂工们面前被巡捕抬走，给那些趁乱叫嚣着的厂工立了个足足的威。
嘉岚再回到厂前空地时，片刻前还肆意叫嚣着的工人们声音已低了下去，挂了彩的脸上一片苍白。
他们没看到匆忙赶来的顾昭，还以为这一切皆是眼前这个看着细弱的女人所为，再不敢小觑他。从来只肯叫她“沈小姐”的几个老油条，一见了她，远远便叫了一声“沈经理”。
嘉岚冷着张脸说了几句客套话，又点了几个人，要他们次日上班时来办公室找她。
当天傍晚，巡捕房传来消息，赵祥因身中数枪，不治身亡。
消息传来时，嘉岚正在厨下忙活，远远听见裴子义的报告，向客厅里的顾昭望了一眼——顾昭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他说不会杀赵祥，就不会杀他。她相信那几枪确实不致命，只要子弹及时取出来就行。但显然，有些人不愿意那些子弹取出来。
这个消息对嘉岚在船厂树威却是件好事。次日她到船厂时，昨日被点名的几个人已经在办公室前等了半天，脸色是一径的苍白。
一走进办公室，几乎是不约而同的，他们扑地就跪，抱住嘉岚的裤腿，哭着求她放自己一码。
嘉岚冷着脸听他们哭诉完，半真半假地客套了一通，才不急不慢地告诉他们，要扣三个月的薪水。
和一条命相比，三个月的薪水几乎算不得什么——厂工们听到这意料之外的“恩典”，一个个如蒙大赦，在她跟前磕头如捣蒜，发誓往后愿为她、为船厂做牛做马、在所不辞。
杀鸡儆猴，恩威并施——是顾昭初见时在狱中对她用的手段。
她不知怎么开小差式的想到这个，不由笑了一笑。
对陈郑二人的遗眷，嘉岚亦好生宽慰了一番，给了十分丰厚的抚恤，还给她们在厂中谋了份不太累的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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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抚完工人们，嘉岚独自走到厂区外的汽车边。顾昭在车上等她，像以往一样，懒懒靠着后座椅背，微阖双目，似在想些什么，又似在小憩。透过车窗玻璃，她看见殷红的血自他上臂包裹着的丝帕中渗出，染的似系了一条红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