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枪的声音来自不同的方向,护卫那个军官的几名卫兵都拔了枪,枪口冒着烟,然而从枪声的密集度来看,第一枪显然不是那些士兵开的。
嘉岚顺着四川中路往南看,这才注意到与福州路交界的地方停了一辆道奇汽车,车边站着两个人,远远的看不太清脸,两个都穿着西装,但还是能一眼看出地位分别,贴车靠着的那个更高大更随意些,小腿向后勾着,踩在车身上;另一个站的笔直,手垂在身侧,挺括的西装袖口下露出一截黑黑的东西,是支贝雷塔。
枪口朝向地面,像才掏出来,也像刚鸣金收兵。
当街杀人,而且是当着军阀杀人,嘉岚这是头一回见。热血像被一只高压泵压着,压到头顶,既恐惧又好奇。
魁梧军官当然也注意到了汽车和人,眉头一皱,分开挡在他跟前的卫兵,遥遥向那人望过去,正要发作,身边一名八字须的中年人连忙凑过来,小声道:“长官,那是金程公司的顾先生。”
“金程公司,做什么的?“
“什么都做,干净的不干净的,东洋南洋都有牵扯,背后还有红帮撑腰。长官,您初来沪上,不晓得这边的情况。别说咱们的陆将军,就连吴大帅,都得给这位顾先生几分薄面。“
魁梧军官当然明白有些人不能碰,但光天化日之下,在他眼皮子底下杀人,着实有些欺人太甚。于是老气横秋的背起手,踱步过去:“听闻是顾先生来了,久仰。怎么也不打声招呼?照顾不周,让顾先生受惊吓了,还望海涵。”话是客气话,口气却不免有些硬。
顾先生没有立刻回答他,眼睛心不在焉地盯着汽车旁的一块小石子,有一会,才如梦初醒般的抬起头来,轻轻一笑,道:“听听,这话说的,长官客气了,我自己的地头,要什么别人照顾?”和魁梧军官恰恰相反,一句不客气的话从客气的嘴里说出来,让人几乎疑心会错了意。
“长官见谅,刚刚那人看着像是要掏枪,又大喊‘打倒军阀,除列强’,不巧,你是军阀,我这车里刚好……坐着位…… ”轻轻点了点车窗玻璃,里面果真坐着个洋鬼子:“……列强,随从不懂事,一紧张,就越俎代庖了,长官不会见怪吧。”嘴里说着“不见怪”,不等军官回话,已径自打开车门,坐了进去,一派事了拂衣去、与己无关的样子。
身旁的随从没他这说话慢条斯理的修养,不耐烦的冷冷道:“这封锁还有多久,我们顾先生等一下还有会。匪徒已经打死了,该放行了吧。“
军阀见他这嚣张气势,有些投鼠忌器,语气软和了些:“顾先生抱歉,我们得到的情报里说这匪徒还有同伙,死了一个,只怕还有别的……顾先生稍待,我们查查清楚,您日后出入,也放心些。“
这却是给了个软钉子碰,顾先生微微皱了皱眉头,正要开口将那软钉子连根掀出来,一条街外忽冷不丁响起一声急切的叫唤,隔着封锁线:“嘉岚、嘉岚你怎么在这?你怎么了?长官你让我过去……我是华亚银行的副总经理梁淞铭。”
“滚滚滚!管你什么华亚银行东亚银行,我们正在抓反动派,别给老子添乱,老实滚一边去!”
听见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嘉岚下意识起身回头,越过一道灰色的封锁线,看到梁淞铭那张清矍的脸上挂着明显的担忧,眼底的红血丝和眼下深青色的黑眼圈为那担忧尤添了几分浓墨重彩,心头不由一跳,本能朝着那道封锁线走了两步,立刻被喝住:“站住,让你动了么!”
不远处的动静像振翅的蝴蝶,车里的顾先生望着那浅色洋装的清瘦背影,莫名发起了怔,好一会,才像反应过来,眉头皱的更狠了。
然而皱着皱着却反是一笑,向车窗外探了个头,半开玩笑似的说:“要查同伙,这还不容易?刚才那位小姐,是不是站在那儿,要往街对过冲?封锁线都拉了,着急往那冲,为了什么,不是明摆的?”说着,他伸出文人一样修长白净的手,在青白惨淡的日头下随意指了几个点。
就因这信口的一句话,沈嘉岚遭了场无妄之灾。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开文也不知道说些什么,那就给大家鞠个躬吧~
另,趁机推一下新的预收文哈,下一篇开《不负黑月光》,求收藏,笔芯芯~~
******《不负黑月光》文案******
傅松笙前几年在国外养了个男孩,长得好看,可甜可盐。
最主要是很勤快,说干就干,她很满意。
就是后来出了点变故,傅松笙看着没有正经工作的男孩,很怕自己回国后对方饿死,好心好意问:“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下一个金主?”
男孩皱眉,认真问:“我这边的金主队排到法国了,怎么?你有朋友想插队?”
傅松笙:“……”对不起,打扰了。
后来傅松笙回国做创投,好友严肃告知:“公司快倒闭了,周柏的新项目必须拿下!”
别的创业项目,都是四处求着投资人爸爸给钱。
但只要沾上科技大佬周柏的名字,定有一堆投资人哭着喊着给他送钱。
傅松笙一看资料——惊!这不是当年包养的小奶狗么?混得这么好了?!
*
周柏的初恋是个奇怪的女人,天天问他:“我给你的钱,够不够?”
后来她突然挥一挥衣袖,甩了他。
周柏红了眼,念念不忘很多年。
再次见面时,这个女人笑得温和:“你‘现任’应该很有钱吧?”
周柏:“嗯。我的钱都给你的话,应该能进福布斯。”
《我以为是牛郎升职记,没想到是都市魔幻现实》
《我深爱的白月光,当年竟然只是在包养我?》
第2章 Chapter 2
两个士兵冲上来,嘉岚尚在错愕,就被一左一右钳制住。
“干什么?怎么随便抓人啊!”梁淞铭反应比较快,隔着一道封锁线,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十分着急,语速飞快的和人理论,眼见理也说不清,干脆拼了命往封锁线这边冲。但书生能有几两力气,那士兵轻轻一挥,他一下子连退数步,就差踉跄倒地。
嘉岚自己反而坦然,她和革命党没半点联系,大约是了解情况,说清楚自然就会放了。倒是见了梁淞铭着急的满头大汗的样子,心里一松。
那样明白的紧张是装不出来的。方才的小姐,也许是逢场做戏,或是什么误会。
她两相识七年,一起经历过多少风风雨雨。她不该随便怀疑他。
人要为自己开解,总有千百个理由。
于是隔着封锁线向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自己无事,顺从地跟那两个士兵走了。路过顾先生车边之时,他那带着点回味和自嘲的笑恰好从脸上滑下来。
他懒懒靠在后座,眼睛若有所思的望着车前,像在看什么,又似眼里空无一物。他没有转头,清寡的几近倨傲的神色丝毫不见波澜,只眼角到太阳穴的那一小片区域几不可察的紧了紧,一闪即逝的,恍若错觉。
待嘉岚走过,他才像刚好想起了因这封锁打断的要事,淡淡吩咐已回到驾驶座的司机:“掉头,去霞飞路。另外给高野先生打电话,让他来兴亚皮货公司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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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先生做东道,请不久前才走马到任的陆将军听戏,叫的是新泰华,沪上尖上掐尖的戏班子。新泰华的苏云仙擅唱南曲,一支《游园惊梦》唱的人神魂颠倒,只这一曲,便在顾先生跟前邀足了宠,风头无两。
苏云仙卸了妆下来下来道谢,这边已酒过了数巡。陆新铮是天津人,武备学堂出来的,甲午海战后还参与刺杀过叛日的间谍,算是个进步青年。但进步青年到了中年,不知怎么就原地踏步乃至退步了起来。
顾先生惯于这些人打交道,推杯换盏,拿糊涂话换明白心,等到礼一收,就万事大吉了。
该说的话说了,该叙的礼叙了,陆新铮推说还有事,就要走,见苏云仙一袭素色旗袍、薄施粉黛,水仙花一样风姿绰绰地走进来,不由多看了一眼。
陆新铮一走,苏云仙在顾先生身边落了座,笑道:“又来了一个。他们军阀来来往往,是地地道道流水的营盘,我不明白,你是本地的佛爷,他们不自觉来敬你,你还礼贤下士?”
顾先生端起酒盏,眸光半敛,漫不经心地一笑:“破财免灾,强龙虽然压不过地头蛇,但殃及了我这块领地,到时鱼死网破、一片焦土,也妨碍我觅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