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今早制作这物件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貔貅制造的那个幻境里,刃凌说情劫有七世,那么梦里的我们,是其中一世吗?”最后,清渝转头看向灼炀,轻声问道。
分明不过是一段普通的话,分明不过是一句普通的问句,灼炀听完后,眼角有些泛红,昨晚和今晨的清渝宛如变了个人,不停地提及这“情劫”,就好像他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将要同灼炀一起战斗。
灼炀微微颤抖,伸手握住了清渝垂在身侧的手,清渝的手有些凉,灼炀不由握紧。
“不是,”灼炀扬起笑容来,“是原本的我们。”
灼炀慢慢地讲起了往昔的故事,从他们一开始相互携手治理人世间,到后来关系融洽,再到灼炀藏着自己的小心思去学习棋艺,为了迎合清渝暗地里还做了不少事,最后两人发现了人世间君臣不合竟是受到他们影响。
清渝静静听完了。
“所以我们当初在极东看见了君臣同葬,历史上却无记载起结果是因为这段历史本来就还没有结束。”
“是的,还没结束我们就进入了情劫。”
“这是天道在提醒我?”
“也可能是天道在催促你。”
清渝不解:“怎么说?”
灼炀温和地笑着说:“我们卷入七世劫已经太久了。”
清渝恍然大悟:“这样啊……”他低头看着自己那被灼炀包裹的手,“快结束了。”
灼炀一直保持着无懈可击的笑容:“是啊。”他重复一遍,“快结束了。”
一时无言,两人便就这么看着柔和的暖阳逐渐变成炽热的烈日,高高悬挂在天际,照耀大地,那日光强烈得宛如毒药一般腐蚀皮肤,清渝觉得有些疼了。
此时,灼炀仍旧紧紧地握着清渝的手,他想这么热的天气下,为何还温暖不了清渝的手呢?
“灼炀,”清渝唤,“这一世你开心吗?”
灼炀捏了捏清渝的手:“开心。再开心不过了。”
清渝笑了一下,这实在是难得一见,他的话语温柔如春风:“……我也开心。”吹得灼炀心神荡漾。
太阳慢慢爬升至天空最高处,如大圆盘般往下撒去热度,热气笼罩在天地间,正灼烤着万事万物,那左边那棵大杨树像是被烤出了一个洞,散发着似有似无的白色热气,往下的小陂池波光粼粼,隐隐可见氤氲气息往上升腾。
世间的温度仿佛越来越高。
灼炀掌控火,对这微微上升的气温反应迟钝,他一心沉浸在这幸福之中。
清渝却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他缓缓闭上眼,抬手用手臂遮住了自己的脸:“今日天气真好。”
灼炀傻乎乎地应道:“是啊。”他接着道,“这样的好天气,我们要不要去踏青?往山上走一走,风景应该很好。”
“不了,”清渝说话的声音有些小,“我累了。”
灼炀从善如流:“那不去了,就躺在这里也挺好。”
“灼炀,我还有最后一件事。”
灼炀忙应道:“你说,还要做什么?”
不远处传来知了的悲鸣,有鱼儿从池塘中猛然跃出,在岸边不停摆动着尾巴,嘴巴急促地开合,远方的山林发出了细微燃烧声、枯枝折断声、动物的奔跑声。
灼炀却只关心着清渝,不曾发觉。
“热着了么?”他看见清渝将手遮在额头之上,衣袖顺势而下,盖住了脸庞,便关切问道。
清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我昨日制作的东西在这屋子外的竹林里,帮我搬进来吧。”
灼炀闻言一喜:“我这就去!”
这条街并不宽阔,竹林一眼望到头,可见一被白布罩着的物体,灼炀没敢掀开,勾勾手指,将这物件轻而易举地运回小屋。
就在灼炀离开不久,那竹林从中间断裂开来,带着点火星。
“清渝你可真是太厉害了,做出来这么大一个物件。”灼炀还在开心道。
清渝轻轻笑了起来,这笑声持续了很久,久到灼炀的笑容淡了下去,久到灼炀走近清渝,久到灼炀察觉到了什么不对。
灼炀心底有声音在喊他伸手去看看,看看清渝当下怎样。
可清渝此时停住了笑,幽幽问:“我们还会见面吗?”
灼炀现下有些慌张了,他忙问:“为什么这么说,我们肯定会见面的啊,”他转念一想,“有什么事瞒着我吗?”说完,他反而镇定下来,“是有什么事吧。”语气愈加肯定。
清渝沉默了一会儿,将遮挡脸庞的手撤了下来,露出那张脸,本年轻的脸就在这极短时间再度布满皱纹,金色光线之下,发丝泛着白。
☆、第 92 章
第92章
灼炀看呆了,他片刻后才激动地问:“怎会如此?”
清渝反而淡然极了:“哪里有这么多奇迹,天道之下,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回旋余地,得了这两三日,该知足了。”
“什……么……?”灼炀仍旧不明白,他想不通几日前还振作起来的清渝,现在怎么会突然告诉自己他早就抱着会灭亡的心情在过这两三日。
“没有奇迹,从来都没有,”清渝缓缓合上了眼,“不是你的灵力让我康复,是天道,天道给了我体面的死前光阴,你不曾发现恢复了样貌的我却连灵力都运用不出吗?”
下到凡间后,是灼炀积极地将布匹变成了衣裳,是灼炀寻了一方清渝满意的地域后,迫不及待地变出一屋子,是灼炀在看见清渝用自己的双手费力地做事时运用了灵力,一直以来都是灼炀在动用上仙的力量,清渝当真宛如一个凡人一般生活着。
清渝再度轻轻笑了:“现在想明白了吗?”
灼炀却仍旧否认:“没有。”
“别自欺欺人了,我根本没有恢复,天道怜悯,多给了三日罢了。将这布匹掀开吧。”
灼炀抿嘴,径直走过去掀开来,只见木材被订成了四四方方,构成了一个粗制滥造的——棺椁。
灼炀瞪大双眼,“你……”字刚出口,就听清渝轻飘飘的声音传来,“最后一件事,我死了后,让我躺进棺椁里,就葬在这屋子底下。像个凡人一样。”
灼炀鼻子一算,眼睛发涩,他脚下发软,几乎站不住,往前一步便是趔趄着跪倒在清渝身侧:“你不会死,你不会死的。”他慌乱地用手握住清渝苍老的手,“这两日我恢复了很多灵力,足够了,我每日都给你传灵力,肯定够了,就像在九天一样。”
清渝静静地,看起来有些累了。
“清渝?”灼炀一边焦急地呼唤着,一边动用着全身灵力想要令清渝恢复如初,“先别睡,我们怎么能在这时就放弃呢?说好的要一起在人间生活的啊。”
点点红色灵力灌入清渝身体,却不见清渝有任何改善,他眼皮沉如石,艰难地睁眼,转动着眼珠子看向灼炀。
“生活了三日……已经满足了。有一句话,在受雷刑之时本誓死不说,可现在快死了却想说了。”
灼炀却不想听:“不会死的,别瞎说,我把灵力全给你,你一定能好好的,明日,”说着说着灼炀哽咽了,“明日我们还要一起看日出。”
那些红色的灵力好像失去了力量,它们甚至不能令清渝恢复些许力量,更别说令他回到最初,清渝好像早就料到了,看起来从容淡定。
清渝:“别费力了,没用。”他余光看着那不远处粗糙的棺椁,“抱我起来一下,行吗?”
灼炀红着眼眶,弯腰抱起清渝,清渝继续道:“让我躺进去吧。”
灼炀执拗地不肯,摇头间有一滴泪落在了清渝脸上。
清渝只能隐约感觉脸上有什么东西滑落,他现在身体沉重,心却松了,大约人在大限之前总是卸下了顾忌,那些他觉得难以开口的话都变成了现在想要倾诉的内容。
“灼炀,我也想和你一起在人间生活……可是不能了,我可惜的是最后的我却是以这样的面貌死去,实在是——太丑了。”清渝有一瞬的轻松,他脑海中闪过人间传言的回光返照。
“你说这是第七世,这一世好像又失败了啊……”清渝语气如此轻松,更令灼炀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屋子外的竹林不断燃烧着,发出“啪啪”地细碎响声,一旁的池塘已经没有水,鱼儿干涸而亡,忽而有什么从树上落下,掉在地上不再动弹,凑近一看,那是死去的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