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皇上要打人,萧寅第一个坐不住,顾依才挨过家法板子不久,然而皇上这番话的意思就是打了当作交代,事后顾依要娶王药,皇上定会支持,那顾秦还能如何?衡量利弊,顾依这顿板子非挨不可。
萧寅心疼啊。
皇上瞄摸着心口的萧寅,眼皮底下看得清,只是笑笑摇头,向刘燕文挥了下手,刘燕文尖着嗓喊内侍,传令当场杖打殿帅六十。
挨打对顾依来说是家常便饭,虽然宫里的杖刑他没有挨过,却也是见过,不是被明令打死的那些,下手比他在家里挨的还轻,且传来的内侍带着廷杖和长凳进来后就关上大门,那是皇上真的照顾他面子,他谢主隆恩,起身自动地趴上长凳。
萧寅撇过脸去,尉羽盛本来直勾勾看着,见萧寅那样,也就低下头去。
内侍掀起顾依长衣,把该褪的只褪一半,没有让皮肉见光,不仅如此,还在那受责处放上一个垫子,顾依觉得垫子不沉,然而那已代表皇上如天地之厚的恩宠。
三尺五寸的廷杖分左右压在垫子上,原有的伤令顾依略感疼痛,他闭上眼,专心调整吐吸,王药曾提醒他说,挨打就算可以忍,也千万不要忍得憋坏肺腑。
“顾依不遵婚姻礼数,罚杖打六十,行刑!”刘燕文嗓子不高也不低地喊,内侍听令扬起板子击落。
“一!”刘燕文喊数,由于有垫子阻隔,板子落下的声音还不及喊数震耳,内侍下手看着是挺重,但十板下去之后,垫子依然完好无损,至于受刑人顾依,除了背部轻微的呼吸起伏,他连汗都没有多冒,像给人按摩多于在挨板,这可不太聪明,皇上是心软才罚得轻,当臣子的必须做点样子显得给打疼。
萧寅见顾依这木头那么傻,心里忐忑,就起身对皇上请求:“陛下,殿帅有伤,请从轻处置,分两次罚吧。”
皇上看萧寅的眼神带着不解,似乎不知道顾依来之前挨过打,看来皇上适才说顾依在京城的作为皇上都知道,只是夸大其词,并没有真的安排人监视顾依。
此时内侍已经打了二十,皇上抬手,刘燕文喊停,看了眼皇上眼色,他就把顾依身上垫子拿开,本要褪下检查,可已经不必,顾依身上淡麻色的中衣透出血,还不少,俩内侍面面相觑,自忖下手不重啊,这二十板就算打的是宫女妃子,顶多只是红一层皮,怎么就见血了呢?
皇上见此情况,脸色也是不好,但顾依是武将,挨的罚还不到半数就叫停,岂不显得宠得过火?
“继续,看着打。”皇上发话。
萧寅吸口气,放松地吐,看着打嘛,就是可打不可伤。
刘燕文吩咐了两句,内侍再拿两个垫子,盖在顾依后腿,准备就绪,板子便接着打,均匀地分布在顾依后腿,依然啪、啪作响,可垫子不摇不晃。
六十板就这么平静地打完,顾依到底不笨,萧寅这么打扰了一次,他就会时不时发个呻吟的音节,面部表情还挺会演,那样子不提多可怜,萧寅看着就心口疼,禁不住想着和顾依一起泡澡时,顾依跨出桶子的出浴景象,那长腿啊,肌肉纹理分明,强壮又美丽,疤痕却不少,就比屁股少一些而已,那显然从前挨过不少打,惨啊,顾秦真不是个好爹,那么好的儿子为什么那样打?难怪人家成亲不跟你讲!
杖刑结束,顾依稳稳当当下凳,安安分分跪立等候皇上训责。
“还跪什么?罚都罚了,羽盛,去扶。”
尉羽盛立刻上前去把顾依扶起来,萧寅亦走到顾依旁边,三人并肩而站,敛眉垂首。
“顾依,朕给你放七日假,把该做的事做了。”
“臣遵旨。”
皇上点头,挥手,“回去吧。”
走出皇宫时,顾依是半点挨过打的样子都没有,萧寅关心了一句,他只说‘没事’。
“那接下来,你是要正式上王家提亲吧?”萧寅问。
顾依默然,他心知即使他已经有皇上的同意,要过他父亲那关还是不容易。
出宫门后,萧寅让尉羽盛自管自去做事,顾依等尉羽盛走开,就对萧寅说:“我回家一趟,你别找王药多嘴。”
“哎,你这……”望着顾依一步就走远的身影,萧寅憋得想吐血。
☆、家如地狱
顾依中秋那晚回家之前,实已很久没有踏入顾府,他十四岁离家,二十岁回京,升官、成亲、把弟弟叫走,经历这些事他都没有和家里主人打过招呼。
顾家主人无疑就是顾秦,佐天子执兵政的枢密使,枢密院在皇城右掖门南建为东西二府,以分割掌兵之权,枢密使居于西府,顾依回京后即便见到父亲,也是因公务到西府去见,那晚中秋回家,父亲并没有见他,只下了指令要羊邢打他一百家法板子。
顾依心里有数,那样的重责不是只因为他的几个弟弟擅自把顾玖带出去玩,又任由顾玖自个儿回家。那顿板子,是要提醒他不把家里主人放在眼里,就得付出代价。
逃避迟早会引来父亲更无情的手段,父亲是重要的朝臣,皇上即使同意顾依和王药的婚事,要是顾秦反对,皇上能偏帮到什么程度?顾依对此不抱乐观态度。
顾府没有王家庄那么大,是三进四合院,顾秦居上房,顾夫人居东厢,顾玖居西厢,婢女住后院,佣人分住倒座房。
院落西南角设有厕所,以及顾依和七个弟弟夜晚遮顶的小茅屋,这小屋是睡不了八个人,七个弟弟必须都曲起腿才能一起躺着,天气凉爽的时候,兄弟们就会分几个到廊庑睡,天冷没办法,必须一起挤。顾依因为生得高,他不希望占据弟弟睡觉的空间,弟弟熟睡时,他就到马厩去窝。
为何庶子得如此卑微?这问题,顾依在弟弟出生前并没想过,他当时没那个概念,家里就他一个男孩,没有娘,他时而觉得自己大概是外面捡回来的。便觉得他的生活就是如此,直到弟弟一个个出生,顾依才开始不理解,弟弟们怎么要过和他一样的生活?
自从有了这个疑虑,顾依就渐渐有改变现状的想法,到得顾秦娶正妻,得嫡子,嫡庶之间如天和地的差别让顾依更肯定,只有离开顾家才是他们兄弟的出路,否则,他们一辈子都没有可以伸长双腿的床榻,一辈子穿不上鞋子,一辈子一件粗布衣服,一辈子吃残羹剩饭。
如果自作主张离家是不合礼法的事,顾依自认,错的就是他一个人而已,错误无法矫正,那就偿还。
此时是官员办公的时间,顾秦不在家,顾依是知道的,然而家事不能带到官府去,他便来见家里地位和父亲相当,或甚至可能更高的主人,那便是皇上的姐姐,顾家的夫人,他的母亲大人。
经婢女通报,顾依给带到四合院中最隐秘的后罩房,一般宅院里这是女眷居住之处,但顾家没有女儿,这里的房间便充作客房,没有客人便空置,或更多时候是施行家法的地方。
顾依知道给带到这处外边难以窥探的院子就是要糟,但人都来了,临阵退缩就等于无功而返,那不符合他性子。
“大公子。”顾夫人的贴身婢女瑶灵站在一门廊上,笑脸盈盈地唤顾依,她是跟着顾夫人从皇宫来的,在这家里说的话,基本就是顾夫人的意思,顾业给顾秦派去顾依的官舍之后,瑶灵就取代顾家管家的身份。
顾依没给瑶灵好脸色,他视线挑高,看着树上枝叶,清冷地说:“我是来问侯母亲大人。”
“夫人在欣赏九公子抚琴,我已通知夫人你回家了,夫人便要我代为传话。”瑶灵浅浅一礼后,再抬起来的面容笑得更灿烂。
“大公子,夫人要为你安排婚事,对象是平原郡王的长女燕萍郡主,大公子可真是有福气啦。”
对比瑶灵兴高采烈的模样,顾依是冷如冰山,他还是不正眼看瑶灵,双手背在身后,说:“既然事关我婚姻大事,那还是让我亲自向母亲大人问个仔细,你带路,不带,我就自己去。”
“大公子,九公子前日染风寒,夫人为此心情可不好,我劝你还是安分一些,按夫人的吩咐,婢女们会给你打扮,一会儿就去和郡主相亲,夫人早已给你安排妥当。”
顾依越听越是烦躁,狠狠瞪了眼瑶灵,便既转身要走,才一转身,就见院门走进一伙人,领头的是羊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