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依明白护卫说这番话时那挤眉弄眼的含义,他有点怀疑是郡主借护卫的口对自己说。
讨好人换取善待不是顾依习惯的事,他从前让人侮辱他的身体,目的都不是讨好,而是换取果腹的食粮。
顾依觉得自己不需要被人善待,他只要能活着就够,反正不管人还是畜,活着活着,终究就死了。
顾依忍住疼痛回到二楼,来到他的空桌,扶着桌面缓慢落座。
郡主此时很专注在听学生弹琴,她轮流指导并改正坐在顾依前面的那两个少年,没有理会顾依,顾依等气息调匀,才开始研究桌上的琴。
“顾依。”郡主忽然来到顾依桌前。
“是,夫子。”顾依淡淡回应。
“懂不懂五音?”
宫、商、角、徵、羽,顾依听三弟讲过,如此而已。
“不懂。”
郡主站到顾依旁边,“听好。”郡主拨弄琴弦,很快地弹了五个音,然后说:“你弹一遍。”
顾依听得出五音的区别,但没来得及看见郡主怎么拨弦,“夫子,能否请您再弹一次?我没看清。”他不耻下问。
啪!郡主一巴掌打向顾依后脑勺,“你这是怎么打也不长进?本郡主从来没有像你这么不专心上课的学生!”
顾依不回应,他已下决心,他不要讨好郡主,企图讨好有权有势的人是个无底洞,他清楚的,他从前无论多努力干活儿,干得多快多好,得到的米饭还是吃不饱。
郡主闷哼了声,要前面一个少年弹出五音,顾依的桌子与少年隔着有五步的距离,顾依认真盯着少年弹,记下少年的指法,接着便依样画葫芦,把手按到弦上。
顾依第一次碰琴弦,他知不能用力,他见过三弟,也见过王药弹琴,三弟和王药的手指都细长且灵活,三弟有武功,王药力气也不小,不过他和三弟在弹琴的时候,双手都看不出有在使劲,顾依估摸着两人的手劲,调整自己的力道去符合,觉得应该会有三分像。
悦耳琴声传出,顾依有些震惊,这是他弹出来的吗?满目疮痍的内心仿佛被自己弹出的琴音给治愈,这一刻,顾依感觉自己也许可以和其他人一样,也许可以不卑、也不贱。
郡主接着要顾依学七音,又教十二律,顾依都能看一次就弹出来。
啪。
郡主把一本乐谱仍在顾依手边,说:“学起来,明天给我弹,错一个音,罚站一炷香。”
顾依只会看着模仿,但不会看谱,他想着是不是要请郡主教,就听外面传来钟声,是到了午休时间。
顾依和俩少年一齐向郡主行礼,郡主让俩少年走,把顾依叫来桌前。
“本郡主困乏,不想教课,下堂是书法课,你自个儿到楼下书房拿本帖子临摹,明日本郡主会检查。”
顾依心底一乐,不过表面还是冷淡地应是。
郡主斜斜倚在太师椅,懒洋洋的姿势看来真的很困乏,顾依瞄一眼郡主,想查看郡主面色是否苍白,若是真的病了,他或许应该去倒杯茶来。
这一看不得了,郡主咬着唇,对他挑眉,顾依还看到郡主胸前衣襟松开了些许,露出部分白皙的肌肤。
顾依连忙收起视线,退开去说,“顾依不打扰夫子休息。”说罢,他便抱起琴跳窗逃走,刚跑下阶梯他就听到摔破东西的声音,和郡主怒骂一句‘死木头’。
木头当然是死的啊。
顾依这会儿不仅伤处火燎着痛,肚子也更饿,他想趁午休赶紧去找管院教授谈干活儿换伙食的事,于是便跑去找,路上他被叫住,叫的是‘殿帅’,声音有点熟悉,且声到人到,竟然是席墨生。
“殿帅,皇上传您进宫。”席墨生说。
惨了。顾依震呆。他……啥也没学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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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旨动脑
皇上还是在紫宸殿后室接见顾依,这次不是顾依先给带进来后等,而是被告知皇上已在里面等。
顾依在门外跪伏拜见,跪行入室再叩首行礼,他过去在皇宫里大多数时候都是跟随皇上,最近的时候就在皇上身侧,最远只是隔一扇门,因时刻要保持警惕,他在宫里不用对任何人行跪礼,无论是对公主、皇子、太子、嫔妃、皇后、还是太后,然而,不用跪不表示高人一等,皇上若在后宫行走,就会要顾依戴上一副遮去鼻子以下的铜面具。
尽管外面有人说皇上宠殿帅,顾依却是一点不这么觉得,他的职务就是当皇上的盾和枪,是一个脸面都不需要让人记住的侍卫,就算和皇上单独相处一室,皇上也不会和他多说话,更别说对他笑一下,除非有其他人在,比如萧寅,皇上才会说些笑,当然,十句里面有九句都是和萧寅的谈话,唯一会对顾依说的那句不外乎是——怎么不说话?
哪里敢说。
出生卑贱,一介武夫,胸无点墨,不学无术。
顾依有自知之明,他不过是如此的一个奴。
皇上让门外的刘公公把门关上,室内便只剩君臣二人。
“顾依,你和王药怎么回事?”皇上开口直接。
皇上曾明言要顾依把王药明媒正娶,如今已经不可能,那等于有违皇命,顾依感到背脊发凉,额头紧紧挨着冰冷的地板说:“皇上嘱咐的事,臣没法做到,请皇上降罪。”
“为什么做不到?”皇上的指尖在桌面发出间隔长的敲打,一下、一下,像无情的危机一步步靠近。
“臣愚鲁,惹恼了王大夫,王大夫已决意和臣划清界限,从……从此不见。”已成定局的结果,顾依说出来还是觉得心如刀绞地痛,王药是他自幼爱慕的一个人,唯一的一个,他知道王药身份与他不同,王药从前待他好,是王药心地善良,可怜他,于是施舍他很多的关怀,王药医者仁心,不顾艰苦跟随大军到漠北当军医,王药是如此美好的一个人,他便倾尽所能来照顾好王药,他本没期望能有和王药平起平坐的一天,直到战乱结束,他意识到要和王药分开,那不舍,十分强烈。
王药曾经教导顾依,成亲的人可以同床共枕,可以白头偕老,顾依理解白头偕老的意思就是永远在一起,对,他想永远都能见得到他心里最喜欢的王药,于是他孤注一掷,问王药能否和他成亲?
大概,王药答应成亲,只是施舍,如今把施与的拿回去,他再不舍又能如何?他已不是软弱小儿,他有手有脚有武功,可以把自己养活,已经不值得王药的施舍。
皇上哼鼻,顾依不敢发声。
“惹恼了人,你就不会去道歉求饶?”
顾依张嘴,支吾了几声,心虚得无言以对,他道歉求饶了几次,王药骂他罚他之后就原谅他,可这次,王药没有骂也没有罚,而是给他离书和休书,还说不想再见到他,他自认是自己活该,不该仗着王药对他好便为所欲为,大错已铸,再求还有何用?
啪!皇上拍桌怒喝:“皮痒了吗!朕问你话!你敢不答!”
“皇上息怒,其……其实王大夫已三翻几次原谅臣的鲁莽,臣还……屡教不改,臣……罪有应得!”
“你是怎么屡教不改,给朕细细说来,但有只字不实,朕就再把你打个屁股开花!”
天子脚下,顾依哪敢掩藏?他把养伤期间三番隐瞒王药外出的经过大致诉说,省略不必要的细节。
皇上听完整个过程后好一阵子沉默不语,顾依无法猜度皇上心思,只能安静地等候处置。
“你说你因为担心朕微服出宫而跑出去确保街道有足够的禁军驻守,遇到你九弟顾玖而不能及时回王家庄,你九弟怎么逼你了吗?”
“呃……”一滴冷汗自额头滑落,顾依老实说:“没逼,是臣担心九弟在外没人保护,所以陪了一段时候。”
“你傻吗?你爹是大官,怎么可能不派人保护唯一的儿子?”
皇上的责备,顾依无法辩驳,仔细想想,他真的是傻,那时竟会觉得顾玖需要他的保护。
“还有,你说你半夜回顾府拿遗失的腰牌,顾府离王家庄也就几里远,你既然去得了,就不是走不动,怎么需要一整夜回不了王家庄?”
冷汗又冒,皇上果然不是能忽悠的君主,无奈,顾依把省略的细节详述,道出在顾府被当宵小,惊动刚好在顾府留宿的郡主而遭责打的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