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彦这一段话,完全省略顾依和王药的关系,以及羊邢和顾依的私怨,他着重于律法,还强调一个禁军统领在阵前应有的素质,他的语调不愠不火、淡然自若,让眼下看似两难全的局面得出一个结论——顾依无罪。
顾依和李彦不熟,他对李彦的了解就和萧寅一样,都是朝堂上观察所得,顾依不太敢相信李彦会偏帮他,虽然帮得不明显,可还是有迹可寻,就说那所谓的证人,刘赞并没有目睹顾依下手的过程,他给的口供一定都是事后编的,刘赞有多少斤两,顾依清楚,堂堂东京知府若能被刘赞骗过去,那这京城一定满是作恶还能逍遥的恶人。
“嗯……”皇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向萧寅:“马帅,你怎么看?”
萧寅跪伏,头磕着地说:“陛下,臣和殿帅征战沙场长达六年之久,杀敌不是砍头就是肢解,何来残忍之想?谁是敌,谁就该杀,羊邢这人只因小小私怨便持刀闯殿前司行凶,如此胆大妄为,换作臣,臣不止要断他手脚,还会削他耳鼻,以此警戒跟随他的人,藐视禁军就是如此下场。”
萧寅是跪在顾依旁边的,两人都额面贴地,眼角略斜,两人就对上了眼。
顾依半眯眼皮,那意思在怨,说书么你?那么夸张?战场上哪来的时间各各砍头?
萧寅没示弱,他挑眉,那意思是呛,你这面瘫懂个屁?皇上就是喜欢激昂的叙述。
“好,朕已有定夺,萧寅、顾秦,你们平身。”
萧寅和顾秦起身回到原处站好,顾依则跪直身,等候皇上旨意。
皇上离开座位,走下阶梯,就近俯视着阶下人。
“顾依,朕今日在此裁决你的案子,往后任何人不得评议,朕宣判你无杀人罪,但有疏忽职守之罪,朕罚你杖刑一百,你服不服?”
哪能不服?顾依立即俯首谢恩。
“另外,你官署轻易遭人闯入,可见你仍缺乏管理之能,此非罪,但必须纠正,朕要暂时撤销你的官职,让你到敦宗院接受指导,学习为官之道,朕会抽空检查,若学有所成,便恢复你官职,你可同意?”
顾依愣了半响,皇上旨意哪里可以不同意,但是这处分对他而言实在比杖刑难接受,他除了兵书之外,别的书就不爱读,琴棋书画样样不通,但眼下容不得他犹豫,只能赶紧答话:“臣听凭陛下处分。”
☆、殿前受刑
东京城内残杀三条人命都没罪,且官职还只是暂时撤销,这处分可显皇恩浩大,这么衡量,那一百廷杖可不能随便,必须打给群臣看,才不至于有人上表说皇上过分纵容。皇上知道顾依有伤在身,便没有下旨即刻打,而是定于明日的朝会执行,这之前,他准许顾依在城内自由行动。
事成定局,皇上先遣走李彦、萧寅和顾依,独留下顾秦。
皇上问:“顾卿,朕听太后说,你要撮合顾依和燕萍郡主的婚事?”
顾秦如实称是。
皇上摇头:“郡主曾两度配婚,均离合收场,你怎么认为郡主和顾依能成?”
顾秦回道:“陛下,郡王早年与臣有一纸联姻契约,然而臣晚年才得一嫡子,不适合与郡主配婚,顾依虽是庶出,但如今已有功勋官职,郡王认可,郡主已私下表示同意。”
皇上沉默,婚姻之事本就要凭父母之命和媒妁之言,若顾秦和郡王已有契约,那顾依和王药的婚事就不能成行。
“朕觉得,这门婚事还是暂且搁置,郡主已过适婚年龄,急都不急这一时,待朕恢复顾依官职,再来商量此事。”
顾秦低头一礼,淡淡说一句‘臣遵旨’。
“还有,朕知道你素来对亲子严厉,顾依即为长子,倍受苛责是应当,不过,朕已让他到敦宗院学习,你就趁此机会,免去为他的事情操心,把他暂时交由敦宗院的夫子管教。”
顾秦没有反对的理由,除了答应,还得感恩,皇上没有别的嘱咐,遣他离去。
此时顾依等人已出宫门,萧寅是跟着李彦走的,顾依心想,李彦会帮他说话,萧寅一定多少做了些事,但萧寅既不说,他也不好问。
王药在距离宫门一段距离处等候,身边还有萧寅的属下跟随,萧寅叮嘱他近期内要小心外出,免得羊邢的家人来报复。
“顾依!”王药一见顾依就拥抱,抱得并不紧,他已习惯每次见顾依都要当心顾依身上也许有伤。
顾依把王药搂得实,小声在他耳边说皇上已判他无罪,只是要受点皮肉刑罚,明日才执行。
这是不幸中的大幸,王药纵使心疼,也实在没什么能怨。
这日顾依自然回王家庄,王药说他杀人的事已在城内传开,真真假假的说法都有,然而他平日声誉不坏,许多人还是不相信他杀人,王药已和爹娘说了实情,但他希望爹娘不要张扬,以免惹祸,至于弟弟们,从昨天就没出过门,对这事懵然不知。
王老爷和王夫人见顾依回来,老泪纵横着感谢顾依救了儿子一命,然而这事追溯根源还是顾依的责任,顾依赔罪,两老不接受,表示丝毫没有怪责顾依,那目无王法的羊邢才是罪魁祸首。
为了给顾依休息疗伤,王药要弟弟们今日别找大哥,顾依同意,但他的用意是不想弟弟知道他受伤,他把弟弟们叫来房外,板着脸要弟弟如常练功读书,说明早会亲自检查,弟弟们才乖乖地退下去。
房内,王药真准备了一大桶的药让顾依泡,他见顾依背部和膝盖那伤,着实痛恨顾秦,与此同时也气恼顾依,竟然隐瞒这样的伤。
“等你所有的伤好,我也要罚你!”王药给木桶里加滚烫的热水,一边这么对顾依说。
顾依舒舒服服趴在桶边,手支着颊低头看他的夫人,他伸出另一只手去撩夫人发丝,换来夫人在他手背捏了一把,可松开手就在原处亲上一口。
“你要怎么罚?说真的,我很期待。”顾依笑着逗这般疼宠自己的夫人。
王药站起身,探手到相公耳边,用手指捏住相公耳根。
“哎……夫人饶命!”顾依挤眉弄眼,露出痛楚神情,可王药其实根本没用力。
王药松手,捧着相公即使装模作样还是俊美无比的脸,不羞不臊地凑近去,把相公脸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吻遍。
“要是你再对我隐瞒伤势,我就罚你……”王药故意拖着话尾,顾依忍不住靠近去要亲他,他便退开,捏着顾依鼻子说:“罚你只能被我亲,你不能亲我。”
这罚得真凶,顾依苦着脸求情,王药铁着心不允,顾依就懊恼,他原本打算明天若是打得太重,就骗王药说皇上要关他几日,实则躲到萧寅那里去养伤,这会儿他有些不敢了。
药泡了半天,王药服侍顾依吃饭喝药,顾依终于不敌疲倦,沉沉在床上睡去,醒来便是必须出门之时,王药则似乎一夜没睡,他坐在床榻边,摸着顾依头发,柔声问:“身体疼不疼?”
顾依爬起身,把王药搂入怀里,他对王药心怀眷恋,胸中却无好文采述说他的情愫,他只懂得如实阐述内心深刻的体会,他说:“我受过那么多次的伤,没有任何一次,是比看见你受伤时还疼。”
王药贴近顾依的怀抱,沉默不语,只依依不舍地一次又一次摩挲着顾依的身子。
时间不怜人,顾依整装出门,萧寅在外等他。
“说件好事。”萧寅陪着顾依一路走去宫门时说:“我要成亲啦,等你伤好差不多了就给你喜帖,免得你来了还得戒口,这不能吃那不能喝。”
顾依抬手拍拍萧寅肩背,说一声恭喜,他未有刻意表现得开心,他觉得萧寅是以提早成亲来回报李彦的帮助。
两人一路便再无话,到得宫里,群臣准时进入紫宸殿,顾秦和平原郡王都在。
皇上卯时上殿,要事先奏,如此半个时辰就过去,待无人再奏,皇上就让李彦向群臣说明顾依的处分。李彦公正严明的威望是人人认可,连李彦都对判决没有意见,大理寺和审刑院自是无话可说,顾依是禁军统领,是皇上的人,皇上不舍得杀他,谁敢要他死?
李彦说完后,群臣无人评议,皇上便令行刑。
一切就如顾依目睹过别人在殿上挨板那样地进行,内侍搬来条凳,扛来刑杖,把他按到凳上,掀他中衣。
因要挨板,顾依嘱王药把裹伤的纱布都除去,此时他身上还留有只部分结痂的伤,以及许多旧有的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