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在乎他的快乐或不快乐,蜷缩在蜗居斗室也好,独坐在荒凉山坡也罢,这个匆忙时代,悲伤与孤独全是自找的。他跟这个世界脱节了。那个把毒药喂入他口中的凶手,是他与世界最后也最紧密的联系。
那么,是什么特质吸引了凶手,或者说,凶手吸引了这样的他?
光线越来越暗,时间差不多了,准备转身又停住。
展昭走过去,从房间角落的椅子上拿起一个袋子,普通的塑料袋,袋口敞着,里面装了半袋高梁饴,大概有二三百克的样子,这是很多人的童年回忆。
满世界花花绿绿越来越精致的糖纸,只有它还保留最初的拙朴,软软的裹在糯米纸内。
解剖结果显示死者胃里没有食物残留物,李亚伟遇害的那天早晨和中午都没有吃饭。这袋糖本身应当没有问题,没有毒,凶手乘着受害人昏迷时直接喂服的固体药物。
展昭长久的凝视着这半袋高粱饴,这可能是李亚伟生命最后几天唯一享受到的甜美。
这么一耽误,就有些晚,展昭匆匆赶到天界名都门口,远远的便在人群中看到了白玉堂。白玉堂若有所感转过头准确的望过来,看着他一步步接近。
身边慢慢驶过的车子里有人在婉转的唱,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抱歉,迟到啦。”展昭微笑。
直到这时才收回目光,白玉堂冷哼一声,转头不再看他,“走吧,啰嗦。”
想是要去酒吧的原因,展昭穿的很休闲,简单的T恤长裤,来之前才冲了凉,头发还没干透,有几根不太听话,软软的搭在额前,比前几次明显少了几分沉稳,多了些青涩,远远看就象才毕业的警校生。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的容颜;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从此我开始孤单地思念。
这真他妈的太奇怪了,他想。
落日余晖下,一脸青涩的小警察穿过人群向他走来,这场景好象在遥远的光阴里重复过无数遍,可他明明有摄像机记忆的,他很确定,没有,然而要怎么解释,刹那间铺天盖地近乎酸楚的温柔。
明天酒吧在地下,从外部看不出里面有这么大空间,说是用以前防空洞改造的,冬暖夏凉,隔音效果尤其好,吵翻天了也打扰不到邻近住户。
推开门就是一股声浪,等走过入门处的台阶俯身一望,人头攒动,展昭小声赞叹道,“好多人。”这种大众型的舞场多过酒吧的娱乐场所,不太象李亚伟喜欢去的地方。
照说酒吧这么吵,可是某人分明听到了,白玉堂显然有些不屑的白他一眼,“一般多吧。”仿佛听到他没说出口的话,“辛子杰喜欢热闹,我听他说过有时会跟朋友一起来。”他解释道。只不过当时白玉堂没告诉他自己偶尔也会来,毕竟只算得上半个朋友。
走下台阶进入舞池挤身于那些攒动的人群中,各种气味与声音迫面而来,白玉堂不动声色的微侧身提前半步,形成一前一后的路线。
第一眼,展昭就明白了之所以“老板”就是“老板”。
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咬着根雪茄,花格子衬衫敞开半个胸膛,露出的金项链粗到拴条藏獒都没问题,腕上缠着好大一串木刻佛头,手指上并排两枚啥做工也没有就是大的金包玉,再配上锃亮的头顶,一副恨不能贴上暴发二字的样子,倒是脚上穿了中式黑口老布鞋,弄出点斯文模样。
“哈哈,哪阵风把白五爷吹来了!”老板从圈椅里站起来,比普通人高出近一个头的魁梧身材。
他真的错了,这么个人不管坐着还是站着,不管该他还是不该他买单,都不会被误认。也许改天应当跟欧阳春打听下,哪时候还出来了这般人物,展昭微笑着想,还有,怎么会冒出个白五爷?
白玉堂哼一声爱理不理,老板似乎很熟悉他这臭脾气,搓搓手拿下嘴里的雪茄指指展昭问,“你朋友?”白玉堂这次倒是答应了,“嗯。”然后他突然一乐,“黑猫警长,我叫他猫儿,你叫小黑就成。”
展昭瞪他。
老板跟着哈哈一乐,“说啥呢,这一黑一白的,还猫不猫的,不怕你四个哥哥揍你,他们都还好吧。”
展昭有些好奇,哪里来了四个哥哥?
明显没有进一步介绍的意思,展昭也就保持沉默,安静站在一侧,虽说警察也得有休闲生活,他管的是重案不是社会治安,可依他的身份多少还是有些尴尬。
奈何五光十色动荡不安的背影下,这种安静反而变得扎眼,再加上身边站了个白玉堂,便远远近近吸引不少目光。
再几句,白玉堂皱皱眉直接了当问道,“说正经的,有事找你,我报社有个同事以前来这里玩过,有没有认识他的人问些事。”他的神情明显有些凌厉,老板那种世故模样跟着收敛了一些,雪茄指向吧台那里道,“你问阿力,明天呆的最久,记性也好,认识客人最多的就属他。”
他笑了笑,又变成那种恶俗的暴发户模样,“五爷,不是不帮你,行有行规,不管你问你那同事什么事,只要阿力肯说,我都没意见。”也就是说,倘若阿力不说,他同样没意见。
他们再次从人群中穿过去,吧台近边的人大都坐着,视线没有遮挡,可以看到老板。
阿力显然也看到了,明知这是老板的朋友但他丝毫也不理会,动作娴熟的调完酒递给客人后便百无聊赖的拍打桌子,试图让桌面上银制小勺跳进高脚杯。这是个常见的小游戏,阿力玩的不错,基本每次能碰到杯壁,但总差一点跳不进去。
浓紫色头发加银色耳环,因为长期作息不正常爆出一脸青春痘,年纪不大阅历很多,或者说,自认为阅历很多,跟白玉堂刻在骨头里的骄傲不同,他把全部嚣张和底气都写在了脸上。
可以嘲笑他们的浅薄但不能否定他们的真实,这同样是一种生存方式。
展昭抬起手肘捣捣白玉堂,制止他上前发话,白玉堂侧目,但见展昭上前半步啪的一掌,银勺应声跳起,在空中划出美丽弧线,叮的一阵脆响进了酒杯。
阿力瞪大眼愣愣地看。展昭微笑,跟着做个手势示意稍安毋躁,拿过一只高脚杯并排放好,伸出一只手按着两只酒杯的脚,另一只手啪的又是一拍,那只小银勺应声再起,到了最高点稍一停顿,急速落下,又是一串颤动着的脆响,稳稳进了第二个酒杯。
白玉堂瞪目结舌,这只猫儿。
稍许静默,四周爆发出掌声和口哨声,人群一阵骚动,阿力大声赞叹道,“魔法!”远远的老板翘着二郎腿举举杯子喃喃道,“老五从哪来找来这个朋友?”跟白玉堂站在一起,隐隐间的分庭抗礼势均力敌,却又奇妙的默契混然天成。
白玉堂手机里事先存好了辛子杰的照片,老板说的果然不错,阿力的记性很好,他毫不迟疑的指认,“是你同事啊,认得,去年常来,今年很久不见了。”
“他一个人来还是有朋友?”
阿力回忆了一下,“两个人,他有朋友的。”
展昭慢慢推过自己的手机,“是这个人么?”他问。
阿力仔细的辩认着,片刻,眼睛猛的一亮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明显想起来什么,推开手机暖味的笑,“这不是报纸上那个人么。”他抬头看着展昭,展昭微笑着一动不动的凝视他,阿力的脸色和缓下来,“我告诉你,因为你是魔术师,换个地方我可不说。”不再那么油滑,他露出些少年顽皮的样子,肯定的点头,“是,是他们两个。”想想再补充道,“他们俩个是一对。”他伸出两只食指,不停屈伸做出拜堂的样子,“一对,明白么?”
“明白了。”展昭轻声道,他侧头,身边的白玉堂脸色明显有些难看。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一对?”白玉堂问。
阿力瞪他,“我当然知道,我阿力见过的人多了,我们这里好多这种人。”
白玉堂还想说什么,展昭扯扯,制止他的发问,“走吧。”他能理解白玉堂,毕竟是同事,毕竟是他找到了这里,真的确定了辛子杰隐瞒警方他和李亚伟的特殊关系,又不太甘心。况且,这种事能问出什么证据,他相信阿力,这种酒吧长大的少年,不见得读过多少书,却有着近乎小兽般的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