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邈躲在杨云霆怀里,点点头,微不可查地“嗯”了一声。
杨云霆拥着王邈走出法院,他抬起头,推推墨镜,笑道:“你看,天晴了。”
王邈也抬起头,热泪盈眶。
杨云霆看看王邈胳膊上的白袖标,叹口气:“关于你亲人的事,我很抱歉。”
王邈摇摇头:“人各有命,南医生已经尽力了,我知道的。”
杨云霆放开王邈,他伸出手,笑道:“那我就先走了。”
王邈攥住杨云霆的手,轻轻摇摇,问道:“喂,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杨云霆笑笑:“杨云霆,再见。”
王邈收回手,目送着杨云霆离开,然后上车,然后远去,他轻轻地开口:“再见。”
关于杨云霆的事情,王邈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他原本以为杨云霆只是躺在功劳簿上等死的二世祖,没曾想......
他的确是个英雄。
王邈冲干净脸上的泡沫,然后拿毛巾盖在脸上,他就这么仰着头走路,直到小腿抵住沙发边缘后才转身坐下,然后王邈把毛巾对叠重新盖在脸上,这么长时间,他还是第一次用温水洗脸,之前因为上班,因为熬夜,因为劳累,他更喜欢用冷水来刺激皮肤,让自己清醒一些,但最近他休息的很好,身体有些排斥被冷水强迫唤醒的感觉了。
王邈闭上眼睛,慢慢的感受着皮肤被温水唤醒的感觉,他觉得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开了,少年拿出手机,抿着唇犹豫着要不要拨通那个号码,这些天的混乱,他比傅西舟更清楚根源所在,如果说还有人能在平城左右江氏集团暗中动作的话,也只有他了。
王邈轻笑,他就知道杨云霆不会输,还说什么会客死异乡的鬼话,像他这种人,怎么可能会败给那些不法分子。
如果他会输,早就输了。
十二年前,平城,某废弃工厂。
“我是杨云霆,释放人质你还有回头的机会。”杨云霆接过谈判专家递来的喇叭,他并不激动,语气如常。
“好啊,我释放人质,那你进来!”里面有人吼道。
“好。”杨云霆点点头,他把喇叭夹在腋下,在裤兜里拿出一块口香糖拆开塞进嘴里。
“里面情况很危险,穿防弹衣吧。”谈判专家建议道。
“他如果想加害人质早就动手了,他之所以还在死撑着等我过来,就是想跟我一起死,我跟他距离一旦拉近,那么穿不穿防弹衣对我来讲意义不大,还是留给警察同志们,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牺牲,不过犯罪分子明显搞错了一件事情,即使我和他一起死,他是伏法,而我,是殉职。”杨云霆拍拍身边人的肩膀,然后低下头扣好西装纽扣,正正领带,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如果说废弃工厂像是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那么在此刻,杨云霆便是屠龙的少年。
“你终于来了!”顾江威胁着人质挡在自己的面前。
“不用再看了,就我一个,我遵守了承诺,你也应该遵守承诺,把他放走吧,我没有武器,没有防弹衣,也没有后援。”杨云霆举起双手,然后原地转了一圈,他吹个泡泡,轻佻开口。
“好,快滚!”顾江狠推了一把人质,然后立刻用枪指向了杨云霆。
“别紧张,聊聊,你应该有很多话会跟我说。”杨云霆指指那张破旧的沙发,坦然道。
“说实话,我很佩服你。”顾江依旧用枪指着杨云霆,他看向杨云霆时的阴鸷眼神,像是一条为猎物生命倒计时的毒蛇。
“我也很佩服我自己。”杨云霆坐在沙发上笑笑。
“记得把你纳入帮会的时候,你还是一个地痞流氓,你很能打,我扶着你做我的头马,让你掌权,你就这么报答我?”顾江点起支烟,然后抽出新一支晃晃。
“戒了,十年,学了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了,我的确利用了你对我的信任,这也是我今天会来面对你的原因,不过我并不感谢你,因为在这条路的起点上,你我就已经分道扬镳了。”杨云霆吹出个泡泡。
“不愧是你,在命都被别人掌握的情况下,还能侃侃而谈,也许当初我就是看中了你这一点。”顾江笑笑。
“我也很佩服你,真的,这么大的一个犯罪团伙,我用了十年才把你们的证据搜集齐呀,这十年我看见你就觉得如芒在背,如坐针毡,如鲠在喉,夜不能寐啊——”杨云霆抬起头看着吊灯,长长的出了口气。
“我已经交权了,为什么还要对我赶尽杀绝,十年的兄弟放我一马又能怎样?”顾江问道。
“顾江,你以前看过无间道没有啊,在天台上,陈永仁对刘建明说了一句很经典的台词,大意是说,你想做好人,去法庭问法官,看他给不给你机会。”杨云霆拢拢自己的背头。
“哼,无间道,我以为那只是电影,在我们被打击之后,我查过你的底,你本可以舒舒服服过一辈子,为什么做这些事。”顾江苦笑。
“对唔住,我系差人。”杨云霆捏捏自个儿耳垂,补充道,“还有信仰,一个国家公职人员应该有的信仰,如你所说,你收手了,但你收手之前犯下的命案呢,牺牲的同志们呢,因你贩卖的毒品卷进深渊的青少年呢,他们的生命,他们的未来呢,他们被毁掉了,回不来了,你能让他们活,就比个机会你。”
“杨云霆!”顾江吼道。
“怎么了!”杨云霆“腾”地站起身,前跨几步跟顾江额头抵额头,“戳中心事了,恼羞成怒了,要翻脸了,要威胁我了,省省吧,我敢进来就没怕过死,但我跟你不一样,我是殉职,你,是伏法,我死后会有人来吊唁,会有国家,会有人民记得我,但你死了,你的家人会为你坟茔填土,为你烧香烧纸,为你祭奠么,他们敢么,你受香火心安理得么!”
“杨云霆!”顾江睚眦欲裂。
“开枪,明天我们一起上新闻头条,你还有一个仔,到时候让他看看,他备受的父亲曾经是什么样子,曾经犯下什么罪,你一死了之逃过了法律的审判,但你的父母,妻子,你的仔,都会因为你而一辈子都被道德审判,顾江,你做的孽已经够多了,别再怙恶不悛。”杨云霆吼道。
“老子杀了你!”顾江大吼着闭上眼睛,扣动***。
“呵。”杨云霆冷笑道。
五枪,枪响的声音唤醒了黑夜,全副武装的特警顿时冲上,持枪踹开了仓库门,他们将枪口对准了远处贴面而立的两个人,有人喊道:“顾江,不要再负隅顽抗,放下枪!”
杨云霆举起手来,示意赶来支援的人们不要动。
顾江笑道:“你嬴了。”
杨云霆摇摇头:“不是我嬴了,是正义嬴了。”
顾江点点头,他为自己点上根烟,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里他问道:“是谁向你告的密,如果不是我的人,你找不到账本。”
杨云霆摇摇头:“不能说。”
顾江点点头,沉默着连抽几口烟,他哑着嗓子开口:“呼,是姓傅的,还是姓江的?”
杨云霆沉默的伸出手。
顾江笑笑,把抽过半数的香烟递给杨云霆,他笑笑:“照顾好我这一家子,用你们的话说是关怀没错吧,这个要求应该不过分吧?”
杨云霆抽口烟,别开了头。
顾江倏然举起枪塞进了嘴里然后扣动了***,那是顾江刚才没有打出去的最后一颗子弹,穷凶极恶了一辈子,到死了倒是想起来了不为国家添麻烦,杨云霆又吸了口烟,却被呛的直咳嗽,他低头看看烟标,心想自己始终抽不惯这个牌子的香烟,杨云霆笑笑,然后将烟头留在了顾江的尸体旁。
“小杨,没事吧,小杨,你是真厉害,孤身犯险的事你做的够多了,不多这一次!”有人急匆匆地跑上来,担忧道。
“也不少这一次。”杨云霆绕开他,低头拆开新的一块泡泡糖塞进嘴里。
“郑女士来了好多次电话,问你什么时候回家去?”男人亦步亦趋,“你也是,回来不先跟家里报个平安。”
“原来是钦差大臣,那几位有什么旨意,您就别瞒着了,宣吧。”杨云霆吹个泡泡。
“瞧你这话说的,能有什么旨意,母亲关心自己儿子的安全不是天经地义的嘛,你这倔驴脾气真得改改啊。”男人无奈道。
“我要不是这种倔驴脾气,这块硬骨头我也不会啃十年,事儿都办完了,吃饭去不去。”杨云霆分给男人一块泡泡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