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血和疼痛已经让他站立不稳。白兔双手从他腋下穿过,避开伤口揽着他的身子,肩膀抵着他的肩膀,想要扶住他先看看伤处,然而路小佳身量高挑却并不单薄,压下来颇有几分重量,她踉踉跄跄地扶着他后退了四五步,才倚着一棵梧桐树把他放了下来,让他侧靠着树干坐在地上。
仔细查看过他的伤口,白兔一颗心不由得瞬间直接揪到半空。这一刀中途受阻,没有直接捅进内脏,但也只差毫厘,从出血量上看,已经伤到了心脉。这样的伤势可不是简单几瓶止血粉金疮药就能控制住的,即使止住了外伤的出血,内里一个处置不当,落下病根算是轻的,稍有差池,随时把他拉进阎王殿去都有可能。
她突然想起那日在庄园之外,路小佳的那一句“如果我死了呢”。刻骨的恐惧和丛生的怒火交织在一起,如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心脏,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强压住所有的情绪,握住他微凉的手:“我先把刀拔出來,忍着点。”
路小佳微微点头。白兔从随身的药囊中现切了两片野山参让他含在舌底,深吸一口气稳住微颤的手,握住刀柄向外一用力,鲜血随着刀刃离体喷涌而出。她运指如风点住伤口周围两处大穴,再敷上最好的止血药粉,直到血流渐止,这才转头去看路小佳的脸。
许是被参片吊起了精神,他虽然依旧苍白虚弱,却露出点与往常一样的戏谑表情:“脸色这么严肃,我该不是没救了?”
白兔抬起染满鲜血的手,用手背蹭掉不由自主滑下脸颊的一颗眼泪,道:“说什么蠢话,只要我不让你死,别说到阎王殿,就算你过了奈何桥,我也能把你拽回来。”
路小佳说:“那你哭什么。”
白兔低下头道:“我可以保你不死,却实在没法子替你疼。”说着,一手按在他手腕上,一手抵着他胸口缓缓渡去一股内力。路小佳的伤实在太重,她不敢操之过急,只能以真气先护住他心脉,确保暂时无虞。
路小佳觉得心口一热,分不太清究竟是因为白兔注入的内力,还是因为她的话。
从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他独来独往惯了,对这些也不甚稀罕。
现在他知道自己不是真的不稀罕了。
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他勉力抬手想去拉白兔给他切脉的手,却因为气力不济只轻轻扯住了她的袖口,道:“放心,我不喝孟婆汤。”说罢笑了一笑,颈子上松了力道,头一歪就倒在了她的肩上。
此时,叶开已替路小佳把他没说完的话说了出来。所有人都吃惊不已,丁灵琳素来与路小佳关系不错,此刻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目光从丁灵中身上转向路小佳,正好看见他倒在白兔怀里,不由惊叫一声,飞奔过去:“路哥!”
白兔这会儿眼中仍自泛酸,心内却是镇定了些,道:“只是昏过去而已。这样也好,至少感觉不到疼了。”
“路哥他……”丁灵琳喉间轻微哽咽,良久才继续问出声来,语调带着哭腔,“他真是我亲哥哥?”
白兔苦笑着说:“难道他拿命跟你们开这种玩笑?他图什么?”
丁灵琳点点头,伸手拉住白兔:“小白姐,以你的医术,路……三哥他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白兔没回答,只是扶起路小佳的身子,交到丁灵琳手里,说:“替我照看他一下。”
她站起身,目光死死盯住还委顿在地上的丁灵中,像一条蛇盯着即将入口的青蛙。
见她一步步走过去,叶开怕她冲动,忙道:“白姑娘,你别——”
“我不杀他,不过有些事,他既然做了,总得付出代价。”白兔打断叶开,转头对傅红雪说,“我知道你想为翠浓讨个公道,不过依现在的状况,估计你也下不去手了,不如我替你,把这笔账一起算了吧。”
傅红雪没有说话,似乎在默许她的行为。叶开道:“丁灵中与傅红雪并无仇怨,他做这些事,或许另有隐情。”
白兔冷冷一笑:“有没有隐情,等会儿自见分晓。”
她纵身向丁灵中的方向而去。后者只是断了根肋骨,毕竟还没有完全丧失行动能力,自然不想坐以待毙,当即挥剑相抗。
白兔的确在众人面前说了不要他的命,可她对路小佳的感情不是木头都能看得出来,丁灵中实在不敢赌她的言而有信。他十几年的武功也毕竟不是白练,虽然受伤,刺出的长剑仍是又狠又稳。就在他以为白兔会用袖底芙蓉来挡剑时,她却突然加快了身法。丁灵中只见一道白影掠过,手上猛然一轻,再看白兔已经回到了对面,手里拿的,赫然是他自己的剑。
丁灵中回过神来,努力镇定自若地看着她:“把剑还我!”
白兔一哂:“剑不错,落在你手里,实在是宝珠蒙尘。反正你以后也用不上了,不如送我。”
丁灵中当即皱了眉:“你什么意思?”
白兔道:“当着大家的面,我索性说明白,也免得你不服。你捅路小佳一刀,我断你一根肋骨,也不多计较了。至于翠浓的一条命,就断你右手手筋相抵,算起来,还便宜了你。”
丁灵中立马脸色煞白。他可不像路小佳那样能左右开弓,断他右手手筋,跟废他一身武功实无差别。他素来自视甚高,若从此沦为废人,倒不如一死了之。
白兔已经飞身跃起。就在她手中的剑离丁灵中手腕不到一尺之时,忽然剑上一沉,竟是被一柄拂尘硬生生阻住了剑势。
☆、第54章
白兔看着来人,炯炯目光中没有丝毫意外,右手一扬,长剑挽起剑花随手一带,便将拂尘的力道卸去,提气一个后翻,拉开了距离。对方倒也没有纠缠之意,后退一步,站到了丁灵中旁边。
那是个道姑打扮的女子,面上覆着一层黑纱,只露出一双明如秋水,顾盼生姿的眼睛。那双美丽的眼睛看向丁灵中时充满了温柔和慈爱,转向白兔时,随即只剩下了冷漠,喜怒不显。她说:“你要伤他,须得先问过我。”
白兔看着她摇了摇头:“白云仙子倒是爱子心切。可你儿子的命金贵,别人的孩子就命如草芥么?”
丁白云道:“我知道你为路小佳抱不平,我们母子也的确对不起那孩子,我会给他补偿。”
白兔忍不住淡淡地笑了笑,说道:“你以为他在乎这个?”
丁白云说:“他可以不在乎,但你要救他,没有比丁家条件更好的去处了。”
白兔直视着她的双眼,目光如箭,仿佛要把她戳穿。叶开见状,走过来劝她:“白姑娘,小路的伤要紧。”
见白兔没有言语,丁白云拍一拍掌,已有几个家丁抬了担架过来。看着路小佳被送进丁家庄,一直没有做声的傅红雪突然说:“丁灵中身上还有一条人命,你打算怎么还?”
丁白云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我还给你。”
傅红雪目光中毫无一丝温度,冷笑道:“我不杀无关之人。”
丁白云道:“如果我说,本来就是我叫他去做这件事的呢?”
傅红雪皱眉:“你为什么这么做?”
丁白云的眼里依旧波澜不惊:“你要报杀父之仇,我只能先下手为强。”
傅红雪道:“我父亲白天羽是死在马空群手里的。”
丁白云道:“是你娘告诉你的吧。可惜她不知道,当年,是我叫马空群到梅花庵去的。”
傅红雪心底一颤,不由得问道:“为什么?”
丁白云:“换个地方说吧,这些陈年往事,我不想说给无关的人听。”
她说罢转身就走,傅红雪毫不犹豫地跟上,原本聚集的众人也陆续散去。叶开站在原地,心事重重地叹口气,无意中回头看了一眼,忽然发现还有一个人也没动地方。
“白姑娘?”叶开一怔,“你不进去守着小路?”
白兔一只手揪着前襟,低声说:“血已经止了,他暂时无碍。”话虽如此,可她脸色煞白,像是还没从担惊受怕的情绪中缓过来。
叶开看她双眼微红,瞟着的却是丁白云与傅红雪消失的方向,有那么一瞬间,脑子里似乎闪过什么念头,但又转瞬即逝,压根没留下一星半点的影子。他也没纠结这些,问白兔道:“你是担心白云仙子对傅红雪不利?”
白兔道:“我有句话,想问问白云仙子……只是不知道这个节骨眼上,当不当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