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的愣了愣, 谦卑地猫着腰, 说道:“郡主,这边请。”
几人离了看台,移步到场后一间屋子, 走前阮筱朦瞟了一眼,苏亭之也被人从笼子里带了出来。
管事的叫人上茶,阮筱朦说不必了。她示意了一下小满,小满掏出张银票, 对他说:“五十两。”
“五十两银子哪儿够?您都看见了,外面好些客人都下了注,赌他输。你们将人买走了, 我这儿还不知该如何应付。”
两个人架着苏亭之进了屋,他还是那身破衣服,浑身血污,只不过刚刚带下去擦了把脸了事。阮筱朦想着, 这卖家的态度真该差评。
管事大叔伸了根手指头, 在苏亭之洗干净的脸上蹭了蹭,笑得很邪乎。“久闻金玉郡主……”
他想了想,硬生生将“贪图美色”换成了“慧眼识珠”:“他一脸灰的样子,您都看出他是个美男子,果然好眼力!不瞒您说,这样的货色,他若不死, 兴许也能留得上别的用处……”
男人没说下去,他那副不可言说的表情已经让阮筱朦恶心透了。苏亭之被他摸了一下,浑身都在发抖,可见这个两面三刀的男人,平时是如何地作威作福。
楚星冷哼了一声:“你是想坐地起价?”
“小的不敢,”中年男人满面堆笑,试探着问道,“想必,郡主知道,我们东家是谁吧?”
能在宁安城里,开这样的角斗场,拿活人来做无本的买卖,这位东家的身份想都不用想,必定是非同小可。
阮筱朦轻笑:“不知道。色令智昏的女人本来就没什么理智可言,你不必和我说这些废话!”
自己说自己色令智昏,不仅是管事的,就连楚星他们几个都噎得哭笑不得。苏亭之伤重坐在地上,身后站着两个汉子,他们听了这话,看他的目光都尽是怪异。苏亭之脸上又红又白,说不出的尴尬。
若在从前,这话楚星可能也就信了,但相识之后,他知道郡主就这脾气,黑起自己来,真下得去嘴。
“你可够贪的。”小满嗤笑,“平常买个奴才,用不了五两银子,就算是客人们下了注,多的钱也够你应付了。何况,你看清楚,这是五十两黄金。”
管事的和两个汉子都瞪圆了眼睛,不是没见过这么多钱,却是万万没想到,金玉郡主肯为这么个人,花这么多钱。
“快快快,把人交给郡主。”中年男人忙不迭地吩咐。他生怕再过一会儿,苏亭之伤重死了,煮熟的鸭子可就飞了。
两个汉子赶紧把人拖到阮筱朦跟前,手一松,人就往地上摔去。阮筱朦本想扶一把,伸了伸手,又缩了回来,苏亭之眼下衣不蔽体,她都不知该往哪儿下手。
裴纭衣和楚星帮忙把人接住了,苏亭之看了阮筱朦一眼,以为她在嫌弃自己。也难怪,人家是金枝玉叶,而他现在这一身,自己都忍不住要嫌弃自己。
他正想着,却听郡主对裴纭衣说道:“拿件披风给他裹着,……外面冷。”
阮筱朦言辞含蓄,苏亭之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的布料太少。这段日子,他颠沛流离,饱尝辛酸,那些想轻薄他的人,都巴不得他穿的越少越好。可郡主,却不一样。
“我现在改主意了,”阮筱朦把人收下,转身冷冷地说,“五十两黄金,我还想多买一样东西。”
“您尽管说!还看上哪个,我这就叫人送来。”
“我就看上你这只手。”
男人正要去拿银票的手僵在空中,他艰难地笑了笑:“郡主说什么?”
阮筱朦盯着他,却指了指苏亭之:“你刚才碰他的,是这只手吧。”
裴纭衣手起剑落,当场将他的手斩了,两个汉子想冲过来帮忙,很快被小满制住。
阮筱朦又露出反派式的笑容:“惹火了我,我可就不仅仅只要你一只手了。”
几人带上苏亭之扬长而去,一路上,楚星忐忑不安。
“郡主当真要把此人带回府去,就不怕养虎为患?”
“苏亭之现在最多,也就是只被剪了指甲、拔了牙的小奶猫。”阮筱朦反过来问他,“这角斗场背后的东家,到底是谁?”
楚星笑起来:“我还以为,郡主真的不在乎。”
“确实不太在乎,”她漫不经心地说道,“管他是谁,我不过就是花重金买了个奴才,顺便,教训了他的狗,越是大人物,越不好意思为了这点小事,和我公然翻脸。何况,现在谁都知道,辅政大臣楚太傅是我的靠山,我怕什么?”
楚星默默地撇嘴,真不知道该说啥好。今日之事若传出去,那也是金玉郡主色令智昏,为了买个美男还打残了人。这种事,倒找自己未来公公做靠山,楚家岂不成了冤大头?
“虽说是不会公然翻脸,但是,肯定会想法子阴我。”阮筱朦悠然地说,“反正,我是破罐子破摔,没什么好怕的了。”
一个连皇帝都得罪了的人,还有什么更可怕的?
从猫国师葛观尘的出现开始,整件事情就失控了,有很多地方,她至今想不出是为什么。
葛观尘为什么要杀她?
皇帝为什么突然翻脸,下密旨将她囚于兰林殿?
之前的一石三鸟之计,莫非真的已经打草惊蛇了?那是何处出了漏洞?
阮筱朦与楚星别过,将苏亭之带回了郡主府,叫府中大夫去给他诊治。
如今整个北园都空着,她就让苏亭之回了原来的住处,他养伤也得清静。
阮筱朦救他,纯粹只是不忍心看着他死在眼前。现在她把人带回来,安置在北园,转眼便将这事这人一并抛在了脑后。
眼下,让她焦头烂额的事太多了,她怀疑,自己是黔驴技穷,脑子不够用了。
她好几回一个人在街上游荡,冬天的黄昏,街道上冷冷清清的,暮色里老树昏鸦,落叶萧萧。
她要在皇帝回京前,想出个应对之策;她答应过楚蔷,不能让她嫁给太子;从东宫取回来的那些东西,她至今不明白父皇的意思;还有断崖下,江酌有没有逃出生天的办法……
她走着走着,一抬眼,发现自己又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城中河边。
她失魂落魄地走过去,靠在柳树边,吹起了笛子。笛声宛如鬼哭狼嚎,摧枯拉朽,她也不知道自己这卯足了劲,一口气吹了多久。只是,她停下的时候,周遭显得格外安静,就连方才还哇哇叫着的乌鸦也止了声,仿佛是被惊得咽了气。
天边已经挂上了稀稀拉拉的几颗星子,夜色降临大地。冬天的夜晚很冷,河风吹起来,冻得她鼻头通红,手脚冰凉。
阮筱朦抱着手臂,缩在树下,目光茫然地望着城中河的水面,波光粼粼。
她突然想骂一句:江酌你这个大骗子!
他说过,只需在城中河附近吹这支笛子,他就会出现。上一次,他几天才出现,她原谅他了。可这一次……,他再也不会出现了。
她捧起笛子,又狠狠地吹了几声,尖锐的声音像撕心裂肺地发泄。不知何时,她的眼圈已经比鼻头还红。
她突然停下来,因为,在她低着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人。她缓缓地抬了抬眼,禁不住失望地落下泪来。
鸦青色的袍角,江酌从不穿这么深的颜色。
她憋出个云淡风轻的微笑,抬头,看向楚蓦:“你怎么来了?看起来,恢复得不错。”
楚蓦的脸上落了银白的星光,显得过于苍白,河风吹动他的袍袂,他在夜色中站成比河边树更挺秀的身姿。即便病着,他仍是那个优雅温柔得可堪入画的男子。
“我不过是,随便走走。”
身子没好的人,这么冷的晚上出来随便走走,还能与她偶遇。
“真巧。”阮筱朦想了想又说,“楚星应该告诉你,我把苏亭之带回府了吧?”
他也走过来,靠在树下,平淡地“嗯”了一声。
“你是不是早猜到了我会救他?”阮筱朦疑惑地侧过脸来看他,“难道,你不担心我是妇人之仁,救蛇反被蛇咬?还是说,你觉得他不会杀我?”
“不,我猜他一定会伺机杀你。”
“……”她问,“那你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不是你说,苏亭之是被剪了指甲、拔了牙的奶猫?”
楚蓦停了一会儿,敛了笑意。“当年,大成军将宁安城守得固若金汤,是江家父子带着一支军队,神出鬼没地突然出现在宁安城中,后来直取皇宫。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这至今是个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