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州来的!陆大人!这么一说季软便有印象了。
十一年前南蛮进犯黄州,即便后来战乱平息南蛮退出关外,当地一直经济萧索民不聊生。后来内阁学士陆聘调任黄州,情况才有所好转。
听说那个陆聘治理黄州很有办法,不出三年当地百姓便丰衣足食安居乐业。他那位小儿子更是才情卓绝非常聪慧,十五岁参加科考,一路高歌猛进中了进士。
本以为就此能在仕途上大展拳脚,可惜时运不济,当年正值陆聘生病去世,守孝期满后又错过陛下恩宠,只能留任黄州做个地方官。
这些事她还在侯府时就听人说过,只因为涉及黄州,自然比旁人更上心些。出嫁后行动不再受限,去悦文堂看望季修总听人说起陆家父子。
季软看一眼他的官带,眼前这位官职至少三品的陆大人,想必便是陆聘的小儿子——陆骁辞了。
“臣无意冲撞,还望太子妃恕罪。”陆骁辞垂着眸子微微颔首,态度恭敬季软却觉得怪异。
仿佛一个常年身居高位的人突然低头认错,叫人好不习惯。
季软生硬回应:“大人多虑了。”
许是因为陆骁辞一行人是从黄州来的添了几分亲近感,又或许是道歉态度良好,季软眼下不怎么生气他们冲撞太子坟墓了。
“太子陵墓距离主道有段路程,大人是怎么找过来的?”
这话把赵凛问的哑口无言。总不能说是回京途中陆大人忽然兴起,想知道自己的陵墓长什么样前来查看吧?
他正为难,陆骁辞开口淡淡道:“早年父亲任内阁学士时,臣有幸同太子殿下共读一本书。今日路过此处,特来祭奠故人。”
“原来如此。”季软恍然大悟,陆大人年纪与夫君相仿,又是旧识。分别数年不曾忘却,果真是情深意重之人。
“那大人随本宫来吧。”季软让李生等侍从散开,领陆骁辞来到坟前,又嘱咐说:“夫君喜清净,大人日后若要祭拜,还是不要带如此多人马过来扰他了。”
陆骁辞一怔,疑惑道:“太子妃怎知太子殿下喜清净?莫非太子妃和太子殿下自小相识?”
他的记忆里,是没有这位太子妃的。
“自然不是。”这位大人刚刚回京,想必不知道她三年前出嫁的事,季软不愿多言,只说:“自己的夫君当然知道了。”
“太子妃很了解他?”陆骁辞问。
“当然了解。”
“说说看,都知道什么?”陆骁辞引诱。
季软语塞,只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位陆大人问题好多。还有,为什么他问什么自己就得答什么?
见季软不回答,陆骁辞也不为难:“臣只是好奇,太子妃不说也罢。”
他总有办法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的。
季软本就不打算多说,这话正合她心意。
陆骁辞长身如玉,立在坟前有模有样的拜了三拜。
赵凛等人不好干站着,索性跟着主子上了香,结束时赵凛大喘气提醒:“大人,今夜安阳伯府上备了宴席为您接风,再晚只怕赶不上。”
“嗯。”陆骁辞淡淡一声,礼数周全地拜别后翻身上马,心怀满腔疑问离开了。
走出一段路程后他回头望一眼,只见寂静山林,稀疏鸟雀。陆骁辞长呼一口气,他显少有这样茫然的时候。
习惯了运筹帷幄,才回京就栽跟头,陆骁辞对今日这个意外很是意外。
“孤离京数年,什么时候娶的亲?为何无人禀报?”
这话带着责备的意思,赵凛心知瞒不住,老老实实道:“是太后下的旨。陛下怕惹您心烦,一直不让属下多嘴,说是在您归位前定会解决的,谁知今儿个撞见……”
陆骁辞沉声:“若非今日撞见,你还打算瞒多久!除了方才那位太子妃,这几年到底还有什么是孤不知道的?”
赵凛知道太子殿下这是真生气了。殿下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陛下之言也未必放在心上。他习惯掌控,掌控自己,掌控属下,掌控整个北梁。
“殿下,除了太子妃,其实,您还有……还有三位良娣。”
陆骁辞:……
季软这边,待人走远看不到了,管茹和翠珠才从林间小跑出来,惊诧道:“季软姐姐真厉害,有你在山贼都不敢造次。”
“哪有什么山贼,人家是朝廷三品官员,别胡说,旁人听见笑话你没见识。”
管茹不懂朝堂的事,她疑惑道:“姐姐怎知他官至三品?这一会的功夫就摸清底细了?”
“皇亲贵胄至三品官员,常服中以绯色居多,文官衣襟上绣禽,我看他锦袍上是孔雀样式,想必不会有错。”季软耐心给人科普。
“姐姐懂的好多,管茹学到了。”
季软笑说:“下次带你去悦文堂,那儿能学到好多东西。”
管茹一听学堂便蹙眉,愁眉苦脸道:“还是算了吧,那地方总是之乎者也的,我听见就犯困。”
季软点她脑袋:“你呀……”
事情忙的差不多,担心下雪,一行人在坟前拜了拜才往回走。
晚间果然又落了雪,陆骁辞一路骑行,终于在戌时入了京。
他在安阳伯朱门前勒马,由小厮领着跨过屋宇门槛。正堂前,一位青衣公子已经等候多时,远远瞧见他俊秀的眉头漾开,笑道:“陆小七,你可让我好等。”
陆骁辞在陆家排行第七,上头还有一个哥哥外加五个堂兄。因此在黄州时,被人尊称一声陆七爷。像方才那样口无遮拦唤他陆小七的,不用打照面也知道是谁。
“接着!”陆骁辞将一只红木盒子抛过去,“黄州上好的紫牙乌,刚从矿山挖出来未经雕琢,可别赖我好东西没想着你。”
崔炳迅速接住,一面拆开看宝贝一面打趣他:“数月未见你这性子一点也没变,都说美玉如美人需捧在手心供养着,你就不能温柔点?”
崔炳是安阳伯府嫡长子,年龄比陆骁辞还小一岁。平日不爱舞文弄墨爱珠玉宝石,在朝中挂着一个闲职,倒腾一家玉石店做生意,日日被安阳伯崔泉骂不知长进。
“不能。”陆骁辞答的干脆利落。
“活该你孤家寡人一个,二十有一娶不到美娇娥。”他顿了顿,面上浮起促狭的笑意教训道,“在黄州成天板着脸也就算了,如今来盛京可别装活阎王吓跑小姑娘。”
陆骁辞早就习惯这人不正经的性子了。只是不提还好,崔炳这三言两语又叫他想起那位太子妃。
温婉柔美,有双如小鹿般清澈的眼睛,一本正经的警告自己:夫君喜清净,不要扰他。
真是……有意思极了……
他解下大氅,小厮接过搭在暖炉上仔细烘干上头的雪水。
“去见安阳伯。”他倒要听听,心腹安阳伯怎么评价这位太子妃!
第5章 夜谈 宫闱秘事
安阳伯年过五十,早年是朝中中流砥柱,兴修水利筹建粮仓,做了很多利国利民的事,这几年身体大不如前一直在府中休养。
听闻外头小厮通报,安阳伯从榻上爬起来,颤巍巍走到门口迎接。帘子被撩起,见到陆骁辞的瞬间,安阳伯眼角褶子挤成一簇,欲开口说什么又忍住了。
待遣退下人,安阳伯屈膝就要行大礼:“臣崔之行,恭迎殿下。”
陆骁辞眼疾手快制止了他跪拜的动作,言语温和道:“崔老不必多礼,起来吧。”
安阳伯还要再跪,陆骁辞只得提醒:“崔老糊涂了。我如今是陆家人,由黄州升迁至京的通政司副史,在您面前还得自称学生,盛京处处是人眼线,日后可注意了。”
安阳伯连连称是,不敢再违背陆骁辞的意思。二人坐下,安阳伯咳嗽两声,便问:“几月前听闻陆大人左迁我便一直盼着,今日这个时辰才到,可是路上有事耽搁了?”
“没什么。”陆骁辞动作优雅地抿一口茶,才说:“绕道去了趟鼓山,这才晚了些。”
“鼓山?”安阳伯闻言一惊。鼓山太子墓有多寒碜他是知道的,担心陆骁辞不痛快便小心试探:“鼓山路况不好,怎不走凌峰口官道?”
“吕丞相远房表亲在凌峰口修跑马场,占用官道只能绕行了。”
此言成功转移了安阳伯注意力,只听他叹息一声,说道:“吕氏一族独大多年,如今愈发不知收敛了。”
“种其因者必食其果,崔老不必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