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61)

“我看不见,”姜恒说,“情况怎么样?”

这些日子里,赵起始终忠诚地担任了姜恒的双眼,时刻陪在他的身边,朝他解释道:“与以往一般,驻军唯余八千,这几日里,风倒是很大。”

崤山下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西面远方,阴暗天色下就是洛阳,北边更广阔的平原尽头,天际线上,则是藏身于风雪之中的玉璧关。

自古王都洛阳乃五关之中,通往北雍的玉璧关、通往郑国的崤关、东南往梁的蓝关、往西汉中、代国的剑门关,以及南面直通郢地,玉衡山下的琴关,五关林立,围起了天子王都。

“我还没来过崤山呢。”姜恒眉眼间蒙着黑布,笑道。

他的耳畔尽是风声,狂风呼呼作响,卷过崤山。

赵起在旁道:“公子看模样,并未去过许多地方。”

“嗯。”姜恒约略一点头,以手杖轻点崤关上砖石铺就的关墙地面,沿着风的来处,慢慢走着。

“崤山的风、蓝关的雪、琴关的花,玉璧关的明月,”姜恒说,“常听人说,风花雪月,莫过于此。”

赵起说:“此事完成后,公子便可摘下蒙眼布,好好看一看崤关了。”

赵起小心地陪侍在侧,近半个月里,姜恒已习惯了当个瞎子的生活,更能简单地听出脚步声。

此刻,孙英顺着关墙阶梯缓步上来,姜恒稍稍侧头,听出了风里他的脚步声。

“殿下正在听取行军汇报,”孙英说,“车将军已照着你的安排做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太子灵在安排好一切后,带着孙英与姜恒,离开了郑都济州,领六千御林军侍卫,前往崤山。洛阳的军报流水般送到,雍国前锋将领汁淼被断去后路,曾宇退回玉璧关。汁绫率军几次强攻洛阳,无功而返,汁琮则离开落雁城,朝着玉璧关赶来。

姜恒问:“梁国怎么说?”

孙英答道:“他们愿意出兵,组成联军,与郑一同,陈兵玉璧关下。”

“本该如此。”姜恒说。他丝毫不怀疑梁国的诚意,毕竟雍国一旦入中原,假以时日,梁国告破,再被瓜分,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代国的反应,也被你料中了。”孙英说,“他们正在观望,并未打算出手,协助雍国。”

“合情合理。”姜恒稍稍侧过头,朝向风来处的方向,说道,“代、雍二国联盟未成,代武王需要汁琮朝他证明实力。再迟数月,公主嫁到落雁后,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孙英提着剑,笑吟吟地端详姜恒。

“罗先生。”孙英说。

姜恒再侧过头,朝向孙英。

“你在沧山海阁门下,学艺几年了?”孙英道。

姜恒淡淡道:“孙先生何故有此一问?”

孙英说:“看你模样,不过年仅十六七,都道鬼师门下有驻颜之术,甚至返老还童的秘诀,以罗先生才学,实在不像这个年纪。莫非您已年逾古稀不成?”

姜恒笑道:“我若当真已有这年岁,你觉得我会答应太子殿下的请求么?”

“那倒是的,”孙英道,“人都是这般,越老就越惜命怕死。”

孙英一抖手中长剑,说道:“练练剑罢?平日里练得如何了?”

姜恒将手杖交给赵起,斜面孙英,沉吟不语。

“喂,”孙英见姜恒不与他正面朝向,说,“我在这儿呢。”

“我知道。”姜恒的声音在风里几不可闻,孙英身体却早已动了,持剑朝姜恒扑来!

犹如飞鹰展翅,一蹴而下,犹如蜂鸟振翅,化作漫天幻影。姜恒侧身,手腕一抖,速度竟是比孙英更快,手腕上绕指柔犹如飞练,“唰”一声笔直展开,直指孙英咽喉!

孙英霎时猛刹,险些被那一剑刺穿,大声喝彩。

赵起退到一旁,观察姜恒与孙英练剑,十五天里,姜恒重新熟悉了绕指柔,渐渐化攻为守,孙英换了不止一个方向扑来,都被姜恒一剑轻松化解。

但也正因如此,姜恒难以追杀逃开的孙英。

孙英最终收剑,额上满是汗水。方才强攻姜恒四十七式,能完全避开他石破天惊一招的,不过寥寥五次,这还是早知姜恒手中有利刃在,换作毫无防备者,绝对够了。

“殿下。”姜恒忽然道。

太子灵来到两人身边,目睹了全程,一手按在姜恒腕上,将绕指柔解了下来,递给赵起,吩咐道:“送到公孙先生药房中去。”

赵起应了声。

太子灵说:“汁琮回信了,愿意与咱们和谈。”

第44章 和谈议

汁琮尚未收到前线军报时, 已赶到了玉璧关,看到郑国送来的书信,便漫不经心道:“让赵灵来就是, 十三年了, 也该好好谈谈了。”

这场突袭之战, 乃是太子泷与耿曙四年学成后,第一次配合, 他有信心,自己的两个儿子,在这场战役中能扬名天下。他汁琮的儿子, 与耿渊的儿子, 从生下来就该当兄弟, 彼此照顾, 成为大雍一统天下的王旗与利剑。

郑国大将车倥的出兵全在他所料之中,子闾死后,郑国再没有智将, 只有勇将。而单靠勇武,是打不了胜仗的。

全部的计划,只有三个人知道。耿曙、太子泷与他汁琮。他们并未将所有的兵马都驻留在嵩县, 相当一部分士兵,被留在了洛阳城外。只要车倥接手洛阳, 他们即将朝车倥展开围攻,再一次攻陷洛阳。

而军报来到的时候,太子灵正在玉璧关, 与自己展开谈判。

相当完美。汁琮吩咐道:“按他们的要求, 将咱们的士兵撤到关前,留下关墙, 以作谈判之地。”

姜恒坐在王车之中,抱着他的琴,身边坐着赵起。

赵起说:“公子,今天落日前,便可抵达玉璧关下。”

姜恒说:“玉璧关是什么样的呢?”

赵起沉默片刻,说:“回禀公子,属下没有去过。”

姜恒点了点头,赵起说:“以后总有机会,去亲眼看看的。”

姜恒笑了起来,虽已入冬,但他的笑容却像花儿一般,让马车内带着一股暖意。

赵起忍不住道:“公子。”

“什么?”姜恒稍稍侧头,朝向赵起。

赵起想了又想,说:“公子是不是觉得,若刺杀失手了,就再也不能回来了?”

姜恒有点意外,而后明白赵起之意,答道:“不,这对我来说,不重要,当真不重要。”

那天夜里,姜恒终于想明白了许多事,也许自从耿曙死后,自己世上的最后一位亲人离开,他就早已看开了。那些期待与信念,不过都是自欺欺人,所谓在世的意义,亦是镜花水月一场。

活着没有念想了,就给自己随便找一个,是什么,那不重要。是不是必须完成,也不重要。

“什么不重要?”赵起问。

姜恒摇摇头,岔开了话题,说:“我只是在想,当初耿渊之决绝,较我更甚,刺瞎了自己的双目,前往安阳蛰伏多年。只不知,他是否曾经动摇过呢?”

赵起说:“我想,也许没有罢。”

姜恒又说:“他最后自刎了,可我听人说,以他的武艺,琴鸣天下后,他本可逃掉。”

赵起说:“耿渊生前为天下第一刺客,武艺更在项州等人之上,想来是可以的。”

姜恒轻轻地说:“为什么呢?”

赵起没有回答。

姜恒说:“有人说,自刎是以偿毕颉。我倒是觉得,他生前的知己……汁琅已不在人世,对他而言,再没有人听得懂他的琴声,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罢。”

“公子。”赵起的声音忽然变得凝重起来。

姜恒轻轻地“嗯”了声,但就在这个时候,车停了下来,打断了他与赵起的对话。

“到了。”孙英在车外说。

赵起没有再跟在姜恒身边,躬身道:“公子,若您不能回来,赵起当与您……”

“不不!”姜恒听到这话时,马上说,“赵起,你的一生还很长,不必如此。”

赵起说:“太子殿下让属下追随公子……”

姜恒一听便知赵起言下之意,如果自己刺杀失败,反被汁琮处死,赵起将自绝以殉葬,但他绝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殿下呢?”姜恒的声音变得严峻起来,说道,“待殿下过来,我有话朝他说,赵起,不要开口。”

太子灵匆匆赶到,问道:“怎么?”

姜恒笑着一指赵起,朝太子灵说:“我将他还给您了,殿下,您须得好好待他。赵起,我走了,这些日子里,谢谢你的照料,海角天涯,盼有再会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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