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恒自己一样如此,他也十八岁了,他常常觉得,自己与耿曙就像一个人一般,就连春意的时刻,也免不了心意相通。
耿曙的呼吸一窒,一手放在姜恒后腰上,却没有在他身上乱摸乱揉,生怕自己控制不住。
“别玩。”耿曙低声道,仍然保持了最后的理智,放下酒杯,拉开姜恒的手。
“他们都在玩。”姜恒忍不住逗他。
耿曙轻轻拍了下姜恒,拉起他按在腰下的手,放到胸膛前,拉进自己内襟,让他覆在自己赤露的胸膛上,又握着他的手背,稍稍紧了紧,仿佛无声地朝他诉说着什么。
掌酒把牛肉端上来,切得薄薄的犹如雪纸,淋上葱油,看上去倒是很美味。放下菜后,隔壁氐人青年又将他叫走,低声问了几句话。
姜恒眼角余光看见一侧氐人青年看着他俩,其他人本以为耿曙初来乍到难为情,现在习惯后,便不再多打量了。
姜恒凑到他耳畔,小声笑着说了几句话,耿曙沉吟片刻,按着姜恒的吩咐,漫不经心地环顾一眼,才对身边的年轻人道:“氐人?”
“氐人,”那青年笑道,“下等人。你是哪儿人?”
“越人。”耿曙答道。
“做什么生意来了?”青年又问。
姜恒为耿曙做的装扮正是商人,腰畔系着藏金的腰囊,手腕上又戴着一串计数用的小串珠,一眼便能辨认出来。
姜恒见那青年怀里也搂着一名小倌,便不掩饰声音,笑道:“代国的锦、梁国的玉、郑国的铁、郢国的漆器,应有尽有,公子想买什么?”
青年哈哈大笑:“唯独没有越地的酒,可当真让人难熬。”
耿曙向来不谙谈笑风生,接不上这句了,只得说:“是的。”
青年说:“我姓水,水峻。”
“聂海。”耿曙也自我介绍道。
“有缘。”青年提议道,“过来坐坐如何?”
“你过来坐。”耿曙说。
水峻倒不介意,吩咐一声,掌酒的便将两张案并在一起,四周氐人看了他们一眼,见怪不怪。不多时,掌酒又将屏风挪了过来。
姜恒好奇地朝外打量,水峻于是道:“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在等人。”
耿曙点了点头,姜恒倚在耿曙身前,笑吟吟地看水峻,水峻却没有看他,保持了应有的礼貌,只注视耿曙的双眼,说:“当真难得,都快一年没有商人来了。”
姜恒问:“一个商人也没有吗?”
水峻说:“俱是货郎,没有真正的商人。聂兄这次前来,做成生意了没有?”
耿曙想了想,没有正面回答,说:“还成罢,就是快开战了,商路不方便。”
这句话是耿曙在自由发挥,姜恒倒是没教他,索性安安静静,等待水峻发话,如果没猜错的话……
水峻果然说:“看来聂兄在灏城也买不到什么东西。”
耿曙答道:“眼睛很尖。”
耿曙解腰囊付账的时候,那一整包黄金都看在水峻的眼里了。
“你有什么卖的?”耿曙打量水峻的表情,对方没有上来就色迷迷盯着姜恒,甚至全程没有对姜恒太注意,这一举动赢得了他的好感。
水峻说:“我有一些矿与皮毛,尚未出手。想不想来看看?”
“什么矿?”耿曙问。
“金矿,”水峻说,“俱是三年前,汗塞夹岭山中找到的矿脉。”
姜恒想起来了,在踏访雍国时,确实有人提及,汗塞一带与更北方的雪山,俱有金矿。
“成色如何?”耿曙说,“总要精炼的。”
水峻在身上一摸,再摊手,示意矿石无法随身携带,说:“成色很好,约个时间?”
姜恒问:“现在汗塞已不是你们的地方了,还能把金矿运出来么?”
“想想办法,”水峻答道,“办法总是人想的。”
耿曙说:“我不可能冒死去陪你拿金矿。”
水峻答道:“这件事,自然着落在我身上。”
耿曙打了个响指,问:“只要成色确实好,该给的不会少给你,你要什么?”
水峻说:“金。”
姜恒笑了
起来,金矿石换金,倒是直截了当。水峻看着耿曙,说:“聂兄做生意倒是爽快。”
“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耿曙丝毫不在意他的吹捧,反而问道。
“有用。”水峻叹了口气,说,“实不相瞒,我的弟兄,快被处死了,得准备一笔钱,才能保住他的性命……聂兄知道山泽吗?”
“山泽……”耿曙想起来了,那是一个人的名字,三年前,他在东宫内听到过。
氐人得到王族赐姓,原本的两大部落,便得“山”“水”二名,融入雍人后,部落首领自然失去了大部分的权力,只保留一部分土地与财物,百年来又被雍国公卿蚕食殆尽。山泽,正是三年前,集结氐人,欲推翻卫氏起兵之人。
耿曙:“反贼。”
“你们雍国的反贼。”姜恒笑着补了一句。
水峻答道:“你对我们雍国挺了解。”
耿曙答道:“做生意,总要打听清楚的。”
水峻叹了口气,说:“我与山泽一同长大,情同手足,不知道聂兄是否了解我们氐人的习俗……”
耿曙:“?”
“总之,”水峻也没有多解释,便道,“我们是谁离了谁,都活不下去的交情。”
“我懂。”耿曙说。
姜恒有点好奇,先前听界圭说过,氐人确实好男风,只不知道好到什么程度。想必水峻与山泽,这里头有不少故事。姜恒转念一想,明白了水峻的打算,他要冒险用金矿换到钱,再拿去贿赂卫氏,并救出山泽。
“你太相信我们了。”耿曙说。
水峻笑了笑,说:“我还是有点眼力的,你们熟悉越酒与代酒,又携带重金在身,有武艺,足够保护自己,总不至于是落雁城派来的密探。何况这不过随口说说,哪怕将我抓去,又有多少证据?大不了把我一起车裂了。”
耿曙一想也是,哪怕水峻真的将金矿石拿出来交易,那也是他弄来的,雍国既然不知道汗塞夹岭内有金,治罪便无从说起,当然,水峻也许已经置生死于度外了。
“汗塞地区如今是谁的地方?”耿曙说,“我可不想被拦下。”
水峻说:“出雍国国境前,我会派人护送你们,氐人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一千年,相信我们就行。”
耿曙说:“路线。”
水峻想了想,索性也说了出来:“秦岭潼关一带,还有路可走,就是得多费些时日。”
“前一个问题。”耿曙说。
水峻尚是第一次碰上这等穷追猛打的生意人,耿曙也习惯了在军中不说废话,废话只留着朝姜恒说,对外人总是言简意赅,点到为止,要的答案,也从来无人违拗过。
水峻只得说:“卫贲三年以前,先是强占了我们氐人的土地,汗塞地区四万顷良田,俱以‘丈田法’的名义,被他收入囊中,山泽率族人冲击城主府,朝他讨要一个说法。如今这些土地,乃是雍国所有,实则瞒报了近万顷,这还不算夹岭山峦之地,以及山中产出。”
山内产出的药材、木材、矿、皮草等物资,如今已是卫氏所有了,卫卓在朝中当差,长子卫贲则在灏城疯狂敛财,中饱私囊,压榨氐人百姓。
汁琮知道吗?也许知道一些,只没想到这么严重,灏城是塞北最大的粮仓,只要代为管理的卫贲每岁上缴的粮食无差,汁家向来是睁只眼闭只眼。
“知道了。”耿曙淡淡道。
姜恒忍不住又问:“卫家积攒了这么多钱,都花在什么地方了呢?”
“都运走了罢,”水峻淡淡道,“送到代国,再从代国送进郢国。周家与卫家关系匪浅,借官商名义,你说能送到哪儿去?”
姜恒想起在代国碰面的周游,至于有多少,他就不清楚了,经营上百年的世家,哪怕雍国闭关,这些公卿亦与南方四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最后一个问题,”姜恒说,“公子就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罢,山泽被关在哪里?”
水峻答道:“城主府的死牢,来年开春就要问斩了。”
正值此时,酒肆外门被推开,又有人进来了。
“我等的人来了,”水峻听声音便道,“两位约个时间?”
“我会去找你,”耿曙说,“在家老老实实等着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