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也算用心了。”如意把目光挪开,重新看向天子:“不过陛下说得对,这些终究不过虚名,再无上的荣耀,失了的夫君也不会回来了。”双拳紧紧握在了一处:“唯有彻底斩尽狄戎,为节帅报仇,才是给公主最好的慰藉!”
“话虽如此,可又谈何容易。”元齐却摇了摇头,满脸茫然:“朕不想再有战祸了,不然,只为报仇泄愤,不知又要有多少士卒枉死,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多少妻子像公主一样永失所爱。”
转头看向身边的美人,无比哀伤地问道:“令白,你可有想过,若朕也不过只是个普通的士卒;一出征便再也没有半点消息,也许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覆没于边地黄土,永不再回,你该如何自处?”
如意闻听悲嗟不已,寻常百姓人家,若家主先丧而子嗣年幼,妇人自然生计无从着落,若非改嫁她人,便只得卖身为奴,不然一家老小连口饱饭都吃不上;纵是贵为天家,当初自己父皇一崩便是那般光景,又如高祖崩逝后,昭献皇后亦难寻半点自在之处,早早就抑郁而终。
他这么问起自己,便是要自己设身处地去想那战祸是何其凄惨,如意自然懂得,但还是摇了摇头:“妾不知道,但妾早就说过,陛下若是亲征,妾必定随侍而往,绝不会离开陛下半步,不求同生但愿共殉社稷;那陛下是不是普通士卒,于妾而言,又有什么分别呢?”
“令白,你怨念太重了!这样不好。”元齐有些泄气,她终究不是寻常妇人,无法与普通人家苟活于乱世的渴望共情,许是这么多年来背负的实在太多,对各样的仇恨总是难以释怀。
“不是妾怨念重,谁不想天下太平,谁不想安居乐业!”如意满脸的不乐意,撅起嘴恨道:“可陛下,这是狄戎挑起的战乱!是狄戎害得中原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这不是陛下一厢情愿,大发慈悲就能免去的祸事。”
一口气说完,意犹未尽,忍不住更抛出一句难听的话来:“陛下可是平日里迂腐的书读得太多了?只想着要仁爱治天下?殊不知若不能克敌,即便陛下打算不要这大魏的江山了,去向那些蛮子俯首称臣,以已身换万民安宁,也得看人家答不答应!”
“朕看你才是迂腐的书念多了!只知道杀敌殉国这些话!”元齐两眼一翻,没好气道,伸手从公文堆里翻出一册装裱精美、与众不同的奏书来,往案上一搁:“狄戎求和了!”
原来,狄戎骤失主帅,无心再战,天子的书案上,除了秦王的捷报,还有紧跟发来的求和书。
如意呆了一下,不解其意,这战火本是狄戎燃起的,若不想战,撤兵回关外不再南侵便是,何来求和一说,不禁下意识脱口而出:“求和?求什么和?”
“彼此休战,答应狄戎所求,互为盟约,从此不再侵扰我大魏,大魏也不再北伐。”元齐的脸上透出了无比希冀的神色:“若真能和谈,关南是非之地终于可得一夕安宁了。”
如意这才恍然大悟,天子前头发了那么多感慨,又是假设又是问自己,这全都是狄戎想要求和,他也心向往之的缘故吧!可是,此番南侵,狄戎长驱直入,分明意在灭亡大魏,此刻所谓的和解也只怕是来者不善罢!不由得心里一抖,直问道:“那狄戎提了什么条件?”
元齐翻开那已看了无数遍的求和书,悠悠道:“狄戎举兵本意号称是要夺回关南,如今议和也还是要那十七郡……”
“陛下,关南可是妾的父皇用命换来的!”如意脑上轰地一声,忙颤声打断道,不敢再多听一个字。
“朕知道,你且听朕说完。”元齐拉住慌乱失色,便想要下跪求他的如意,重新揽入自己怀中,柔声道:“其实不必说你父皇,关南也是朕从父祖手中接过的基业,朕绝不会割让半寸土地,去做那千古的罪人的。”
接着话继续告诉她自己的打算,关南之地仍为大魏所有,绝不能舍弃,不然就一战到底;但若彼此能以白沟为界,约定不再相互侵扰,保关南再无战祸,朝廷则于边地设榷场开互市,每岁所得之利,以金帛按成分与狄戎。
“所以,陛下这是预备岁岁向蛮人纳贡,以期苟且的安乐么?”如意实是无法赞同他这冠冕堂皇的说辞,只一句话便点破了隐匿其后的不堪实质。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忙着准备过年 更新略慢 争取放假结束前大结局
☆、决议和宰执亲往 誓雪仇群祭节帅
梁如意失望地走到沙盘前,又细观一回当下的战局,用手指道:“陛下,我军士气冲天,狄戎后继无力,不趁此千载难逢之机彻底败之,教其再无兴兵之能,反打算留其军力,再用金帛喂饱那狼子野心么?”
随后用手指缠起头上的发带,举到天子的眼前,叹道:“妾要是早知道捐入陛下内帑的金帛首饰,原来都要送给蛮人的,真还不如自己留着用!”
元齐被戳中了痛处,噎了一下,用手左右捻了捻訾须,尽力掩饰内心的窘迫,讨好地笑道:“令白何出此言,朝廷每年为御敌花费军资甚多,关南亦因战祸由富庶之地变作赤地;若此番议和,真能换得长久的太平,往后还怕没有好东西用么?”
如意见他说辞一套接着一套,这是早已深思熟虑多时了罢?不禁想到自他登基以来,从最早为卢踏雪求情,到前些日子劝阻他莫要迁都,几乎没有一桩事二人心中所想是一致的,自己虽每每苦求,但只要是他拿定主意的,全皆是白费,今日也只怕是一样多说无益。
“陛下说的是,妾也不懂这些,只是该议和还是该再战,陛下应先过朝议罢?”自己的话是没用了,如意唯一想到还能劝谏他的便是前朝的主战派了:“不知苏相等人又会有何见解?妾倒听说相国一直都是力主扫平狄戎的。”
“已然朝议过了。”元齐面带得色地破灭了她最后的念想:“苏确是向来主战,但战不过手段,和才是所求。况且你别忘了,他终究不过是臣,朕才是君!这天下是魏氏的天下,他苏确再受倚重,也还左右不了朕。”
是,这天下是他魏氏的天下,已然不是梁帝洒下热血换来的天下了。如意背对着他暗舒了一口气,心中默念了三遍:他的江山便由他自己做主罢!方才转过身去,浅浅一拜:“那妾恭喜陛下了,愿如圣心所想,从此社稷安泰,再无战祸。”
元齐明白那不是什么好话,偏就只当做善言去听,重新伸手将她拉近到自己身前,咧嘴开怀道:“令白这般善解人意,娶妻如此,朕何幸也!借令白的吉言,必能得以达成盟约!”
“妾怎敢当,若成大功,那也是陛下圣明。”如意见自己一句揶揄的话都能被当做好兆头,他这是想求和想得着了魔罢!愈发觉得既尴尬又无奈,用手搔了搔头,正经问道:“不过狄戎狡诈,不知陛下打算怎么和谈?”
“狄戎如今退到了大名府以北,打算选一处两军阵间的交界地带筑谈判大营,双方互派使臣和谈。”元齐遥指了下舆图上的大约位置:“只是,狄戎打算派出的使者是邹怀敏,不好对付,秦王或是黎延兴都不合适与他相较,朕需得从朝中另派使臣。”
“啊?”如意这回没忍住惊得失了声,自忖从小乱七八糟的书也看了不少了,正史也好话本也罢,叛去敌国的奸佞还能作为使臣返来和谈这种事真是闻所未闻!不知该如何评说,只愕然道:“原来是邹衙内他爹呀,那是陛下的熟人了,是该派个得力的使臣。”
“朕打算叫苏确去,再急令秦王先选一处易守难攻的所在安营,就地休整,暂缓继续反攻。”元齐早已有了决意,顺着她的话便告知了她:“如你所想,相国好强主战,他去议和,当不会出纰漏,被邹怀敏算计,入了狄戎的圈套。”
如意浅浅笑了笑,圣意既然如此坚决,又想得如此周全,自是无从反复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走上前替他揉了揉肩,柔婉地嘱咐了几句莫要太过操劳,便推说自己乏了想要回宫午憩,先退了出来。
回到自己屋中,同去的梨花也已然从王浩那边探得些消息,边服侍她躺下,边好奇问道:“尚宫今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听督监说陛下打算议和,倒不需多劝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