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齐竟也不恼,仍是笑着道:“朕的令白也就嘴上逞强,心里可比谁都明白,朕信你,绝不会做那样的事!”
“好罢!”如意也伸出手,勾了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妾既然都卖给陛下了,那便只能都听陛下的话了。”
这一番销金衣的风波就这么过去了,日子一久,宫里便再没有什么人再提起那做了女道士的窦映青了,仿佛这个人从来不曾入过宫,只有偶然闲聊时才会提到一两句,只是即便谈起,竟也是像多少年前的前朝旧事了一般。
倒是皇帝那一道严厉的销金禁令深入人心,宫里宫外、朝廷民间,再没有人敢销金饰衣了,连带之前各种蠢蠢欲动的奢靡攀比之风,转眼间便都消散殆尽了。
☆、宴除夕歌舞升平 送屠苏祈愿新春
魏元齐继上一回平息帽妖之后,此番借着处置窦氏违禁销金之事,又在朝堂上立了一次威,天子的懿旨越来越有份量,拉帮结派的权臣们难免较之前渐渐式微,他这个天下至尊的位置至此算是坐得稳稳当当,再不是刚登基时那个瞻前顾后的谦卑天子了。
与此同时,梁如意在后宫之中亦是威势日盛,毫不逊色,除了牢牢抓着六尚的各项实务,又更兼有御前的专房之宠,借了天子的荫蔽,一时间也同样风光无二,势倾六宫。
日子一久,那立后的传言便难免渐渐弥散了开去,于是后宫嫔御,自妃以下见了如意,无不赔上笑脸,带着几分恭敬,就连陆贵妃日常决断六宫诸事,也会时常多问尚宫的意思,也就只有不问外事一心安胎的施德妃,鲜有察觉这些变化。
私底下,如意与元齐二人的情意也与日俱增,时常耳鬓厮磨于一处难舍难分,她本有内外两处居所,不过几个月的光景,便不必人主在回回开口苦留,自然而然地极少再回六尚局,每日多宿于福宁宫中伴驾了。
转眼秋尽冬去,又到了年关,新春本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佳节,在这大魏的天下,尤其如此,只因为显化六年的大梁宫变恰是正月初一,所以这新春也是大魏立国的吉日,自然,恰恰也是大梁的灭国之日。
由此,自打如意渐渐知道那些陈年旧事之后,便从心里淡了儿时热闹过年的兴致,昭仁皇后尚在时,仍是强做笑颜进宫陪姨母过年守岁,先帝一驾崩,她又没入了宫中,面上也不需要再掩饰了,便再也不过这晦气年了。
每每到了这万家团圆,笑语欢声迎接新元的夜里,如意只是打发走所有人,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清冷的屋中,远离世间的尘嚣,后宫里知她底细的人,多少都能猜出几分缘由,元齐心里自是更明白,只是不去打搅她便是,故入宫以来,也从没有去叫过她一次一起过年。
令岁也是如此,年前办过了大宴群臣的节岁宴后,到了除夕这一日,大内张灯结彩,喜庆非凡,从晌午开始,便在升平楼设宴,山珍海味,歌舞百戏,不一而足,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除了居于正位的天子,各宫妃嫔,各品女官皆打扮得花枝招展,齐聚于此,陪同君王一同迎新,共享这宫中难得的热闹繁华,紧挨着元齐的身边,一侧是抱着有容的陆贵妃,另一侧是身怀六甲的施德妃,往下依次按品级排了座次,唯独缺了如日中天的梁如意。
“姐姐,怎么今日不见梁尚宫?这可是是除夕,一年到头宫里最热闹的一日了。”韩敏敏边看杂耍边往嘴里塞东西,她这些日子破天荒头一回,在人主身边没瞧见如意,总觉了缺了些什么。
“妹妹每日逗猫逗傻了吧?梁尚宫什么时候会与我你我一同过年了?”黎延玉不以为然,在她看来,如意要是出现了才是咄咄怪事:“你也不想想,过了今日便是元正,正月初一,那可是什么日子?她没事给自己心里添堵做甚?”
“我可不管什么日子,这传言陛下马上就要立梁尚宫为后了,难道以后她母仪天下、总摄六宫之时也不过年么?那可叫我们怎么办?”韩敏敏舔了一下嘴唇,嘟囔道,自己心里想着,怎么也是没有这般道理的。
“哎,那是陛下要管的事,你总替旁人操心做什么?”黎延玉拿起一条酱肉干塞到她口中:“可别再说这些闲话了,平日里又没什么乐子,今日机会难得,还不好好看戏。”
她二人缄了口专心致志看戏吃喝,座上的施德妃却刻意向主上又提起了这事来,她端了屠苏酒先向上敬了一杯,然后笑吟吟地假作关切道:“陛下,今日欢宴,诸姐妹齐聚共庆新春;却如何独不见梁尚宫?尚宫操劳后宫琐事,一年到头多是辛苦,今夜却未能列席,此何其不妥!不知可是她有什么不便之处么?”
元齐笑着举了酒一饮而尽,刚想顺着她的话,随意敷衍一句如意身子不适,却见于若薇躬了身子走到他身后,低声进言道:“陛下,要不妾还是去把梁尚宫请来吧?这同祝大魏万年之祚的日子,若刻意缺席,终难免叫人议论。”
说是低声,可周围离得近的几个也全都听见了,这原是于若薇早己与德妃密谋好的一唱一和,目的不外乎想借着过年的由头叫如意到这宫宴上,再伺机言语相激,届时以她的性子,难免不做出种种出格的言行来。
于尚宫的话颇有深意,元齐也听得明白,他知道如意存心不过年并不合适,如今不比从前,她毕竟是六尚之首的尚宫,也算宫内举足轻重的人物,人人都看着,到底是随性不得。
未等元齐想明白该怎么办,陆贵妃看到主上面露难色、不置可否,便抢先开了口:“陛下,梁尚宫今日未至,原是臣妾吩咐她携了刘司记等人,在六尚局坐镇,总理这过年的种种事务。”
又转头向施德妃:“德妃,你自是一片好意,我想尚宫也必感恩不尽,可不说旁的,光这盛宴之上的吃喝百戏,皆需有人在下头预备着才是,若管事的来入宴,分了心难免打理不周,若一时出了岔子,倒要如何是好?”
这一席话听来合情合理,又是贵妃亲自做的安排谁也质疑不得,轻描淡写地便替如意全都推挡了过去,元齐霎时松了口气,如释重负,看了眼陆纤云赞许地会心一笑,施德妃与于若薇算计了这一场不过是吃了个哑巴亏,但也只得暂且作罢不再强求。
新春宫宴欢闹地继续着,鼓乐喧天、笙歌鼎沸,似一丝波澜都未曾有过,宴上每个人都挂着喜庆的笑颜,席间,除了施德妃借故提前告退回宫休息之外,余者众妃皆一直等到了子时定更天后,方才意犹未尽地收宴散场,各回各宫守岁迎新。
元齐也醉醺醺地在近侍的扶持下,回到了灯火通明的福宁宫,廊前檐下一片红灯摇曳中,寝殿侧间透出的昏黄烛光,暗淡地映在屋前冰冷的残雪上,显得说不出的格格不入来。
道是新春佳节,却依旧是寒冷无比的冬夜,元齐虽裹了厚实的裘披,一路而回,头上的酒还是已凉醒了三分,他不自觉地在院中止住了步子,呆呆地望着那忽明忽暗的光影,犹豫了一会,突然就不想她再一个人渡过这凄冷的寒夜了。
命人取过了一小坛屠苏酒,元齐用裘披把酒坛也裹在了怀中,一个人走向侧间,轻轻扣响了屋门,合衣呆卧在软榻上的如意闻声下意识地直起了身子:“何人在外?有何事?”心里却是十分纳闷,每年的这个时候,外头最是热闹,却从来不会有人来打搅自己。
“是朕,令白。”元齐的声音仍带着些许醉意,更有几分忐忑,唯恐她此时并不愿理会自己:“也没有什么事,只是有样东西想要给你……”
如意并没有什么犹豫,便赶紧站起来去开了门,元齐也不等她相让,便迅速闪入屋内,自己找了椅子坐下,解了裘披,顺势将怀中的酒坛取出放在桌上,笑道:“朕给你送些屠苏酒来,今夜里驱散了寒气,新岁里一年都可以避疫除病。快趁热喝点吧? ”
如意掩上门,坐到他的身旁,双手摸了摸那影青的小酒坛,暖融融的就像刚温过一样,望着他也浅浅地笑了笑:“妾多谢陛下惦念,不过……”想了一想,还是推脱道:“岁酒一股子药腥,妾终是有些喝不惯。”
她喝不惯的并不是屠苏的浓烈,喝不惯的只是这除夕之夜的贺新之酒,元齐的心里再明白不过了,也不勉强她,只自己到桌上翻过一盏茶碗为自己满了一杯,自顾举起到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