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皇帝的恩赐,这就叫三千宠爱于一身!”如意嘻嘻笑道,就像在看一出和自己毫无干系的戏:“旁的宫里怎么想,干六尚局何事呀?自己凭本事争宠去啊?难道还要我去替她们进谏不成?”
“尚宫管帐,开销用度,论理是最明白的,也许是该去求见陛下,劝一劝这事了!”梨花看了一眼满不在乎的如意,自从那日退了赐膳之后,主上和尚宫之间便陷入了僵局,一个不进内东门,一个既不过问也不再派人来,倒像是从不相识一般,今日,若能借着这个由头,让二人重新说上话倒是好事。
“说得有理!”如意拿起罐子,兑入蜜汁,使劲搅动:“帐是你管的,那你去面谏罢?”
梨花哑然,小菊来回看了二人几眼,噗嗤一笑,伸手戳了梨花一下:“梨花姐姐,你真是没眼色!分明是陛下色迷心窍,怎么能叫尚宫去求见?该是陛下特来哄着咱们尚宫才是!”
“油嘴滑舌,敢非议天子,叫人听去,你这身皮肉还想要么?”如意斜了一眼小菊,皱了皱眉。
“哎,这又是何必呢?”梨花搭上如意的手臂,晃了两晃:“那窦昭仪确实宠冠后宫,尚宫你不能坐以待毙,陛下若能有心自然是好的,可也许,只是在等尚宫先开这个口呢?”
“你们都不必替我操心了,我没什么口可开,也没什么话可说,若有,唯此四字。”说着,放下罐子,走到一边的书案上,取了纸笔,写下了“所托非人”四个大字,示给二人道:“我有今日,皆是咎由自取,后悔是无用的,只望你们将来若要托付终身于一人,千万莫要像我这般草率。”
如意说得肃然,二人听得也感伤,难免觉出了她那失望决绝之意,便皆也不好再多劝如意什么了,正好宫人取了一匹花蕊布过来,三人便围了上去移开了话题。
如意看了一眼那方素色布匹,扯开了一点用手摩挲了一下,虽是棉布,却细腻光滑不输绸缎,而又有温暖绵长的质感,正称得上“花蕊”二字,上面满绣的缠枝花样非中原可见,果是精美绝伦,名不虚传。
“真是难得的好东西。”如意赞叹了一回,脑中浮现出了那位归义军的长沙王妃,同样来自西域,虽从未谋面,但她应也像这花蕊布一样明艳动人,别样风情罢?
小菊与梨花亦凑近拿起细细观赏了一番,梨花也就罢了,小菊却不高兴了:“是好东西,可这么好的东西,尚宫一件都没有,那狐媚的窦婕妤倒一下子得了十匹,真真是气人!难怪六宫之中,人人都在传言,她根本不是什么圣女,就是个妖女!”
☆、美娇娘哭求离宫 仁天子大开杀戒
原来,窦昭仪一连多日独得圣心,消息早就传遍了六宫,各宫嫔御个个妒红了双眼,不少人艳羡得吃不好饭,睡不稳觉;就连层层保护之下的施德妃也难免听得了消息,又觉不爽又不敢动气,只躺在床上捧着肚子,日日叫人念《道德经》给她解郁。
这当口,如意听到小菊说那妖女二字,分明是话外有话,忙问道:“你一个宫人,如何会这般乱议论妃嫔?这定是有其他心怀嫉妒的人诋毁的,她们都是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就之前大家都传那妖女从西京来到宫里,把那帽妖也招惹到了京城来害人!”小菊替如意不平,自然看不惯窦映青,语气中既有不忿又难免幸灾乐祸:“如今可真是坐实了,大伙都说,不但害人还害大魏的社稷,先害死了太后,又要害施德妃的龙胎。”
如意不往大内去了,消息自然闭塞,现在听小菊这么一讲,不觉惊讶不已,那害社稷害皇嗣之说应都是自己故意放给杨玉英的,但是害社稷的应是那莫名其妙的祥瑞,皇嗣不稳的缘由应是太后得不到尊位,怎么会一股脑儿还是都算到窦映青头上去了?
“梨花,小菊所说可当真?宫里都是这么传的么?”如意疑惑地向梨花再一次确认。
“是,确实如此!”梨花的答复应证了小菊并非虚言:“帽妖的传闻日嚣尘上,不但宫里头传遍了,外头更是厉害,京城百姓惶惶而不可终日,每到夜间,各坊各巷,更是人人自危,原先热闹的市肆,不到日落,便都早早打烊了。”
如意的眉头拧了起来,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没有想到最后流传甚广的谣言竟是这样一个交杂混成的怪谈,看来虚无缥缈的乱力乱神反倒总是更令人信服,自己借助人言向皇帝施压的目的怕是达不到,还拉了个窦映青做了那个垫背的倒霉鬼。
比起如意轻描淡写的感慨,帽妖的传言对人主而言,却是件烦心的大事了,魏元齐虽笃信鬼神,但真遇到这般事情,脑子还是颇为清醒,帽妖害人也就罢了,毁社稷?害太后?害皇嗣?这些流言,都是皇家秘事,分明是有人刻意在从中搞鬼!
从初次听闻帽妖至今已然月余,被人处心积虑地闹大到这般地步是元齐始料未及的,更糟的是,那些个说法煞有介事,条条直指皇权而来,难免令他忧心忡忡,又恰逢黎延兴刚刚回京,一切都似那么巧合,魏元齐甚至开始怀疑是否是军中有人想要借机闹事。
为此,他已有好些日子不得安宁,先是择日分别前往了上四军,明面上视阅其日常操练,暗中则亲视有无异常之处;又责令皇城司并京兆府在京城之中大肆访查,追索那帽妖的真相和谣言的源头。
费时费力,一番折腾之后,虽仍是铺天盖地的谣言,但京兆尹的奏报好歹在这一日的掌灯时分,急急地送上了皇帝寝宫的案头。元齐紧张地打开了卷宗,也不叫人念了,亲自细细地读了起来。
然而,那奏报上只是说,经过细密的访查,并未拿住帽妖,倒是抓捕了不少号称亲眼见过帽妖的僧道,一干人等均已讯问完毕收押在京兆府狱。
供状之上,亦明示并无何人指使,相互之间也少有勾连,不过都是想借着帽妖之事替人做法敛财,故此特意大肆在城中散布许多危言耸听的言论。
翻完了所有的卷宗,魏元齐手托下颚,真的只是这样么?仅是一场闹剧而非有人别有用心?这又要如何处置?一连几问自己,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陛下!窦昭仪在宫门外求见。”王浩从外进入殿中禀告,又偷瞄了一眼主上的神色:“陛下若正忙于国事,小人这就先叫娘子今晚不必打搅陛下了。”
“无妨,一会还是叫她来侍奉罢,朕已经看完了。”元齐放下了手中的卷宗,想了想还是决定叫她进来,既然自己如今独宠她一人,没有道理打发她走,随之又想了另一件事,问道:“朕上次叫你找的人、办的事怎么样了?”
“回陛下,小人在尚宫局中寻了一个不起眼女史,为人很是忠厚老实,是小人的同乡,自是妥帖万无一失,都依着陛下的旨意看着呢。”王浩忙回道。
“那梁如意整日都在干些什么?怎么朕什么消息都没有?”元齐有些纳闷,窦映青殊宠如此,后宫里人人都在议论她,为什么如意倒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不会真的是找到了什么别的乐子?
“梁尚宫这些日子很是安分守己,确实未踏入大内一步,既未去找德妃娘娘的晦气,也没有去过他处招惹是非,所以并无特别之情需要奏报陛下。”王浩如实禀告,又特意补充道:“宫里的指示,还有陛下的旨意,如给丽玉阁的赏赐等等,尚宫局也全都及时照办,没有半分差错。”
元齐默然,这一切听上去都很好,循规蹈矩、相安无事,一点毛病也挑不出来,可是,他心里还是说不出的憋闷来,她真的就能一点都不在乎么?
“陛下,小人觉得这一直不来不往的似也不合适。要不,小人就再去一次尚宫局,送点东西过去?”王浩揣测出了几分上意,谨慎地提了个议,明面说的是自己,实则暗示人主若真的心里放不下,不妨亲自去一趟。
“去做什么?上一回的晦气你还没受够么?还想原样拿回来不成?”元齐斜了他一眼:“去宣窦昭仪进殿罢!”他自信如意不会绝情如此,倒是想看看,缩在尚宫局里的那个人,能装聋作哑忍到几时!
王浩应声退下,不一会儿,窦映青飘然而入,元齐换了笑脸张开双臂示意美人入怀,却不想映青突然扑跪到人主的脚边,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