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这一走,剩下的人心中各自感怀,除了个别看不惯章婕妤的许是在暗中窃笑,吃喝照常、兴致盎然的唯有韩淑妃一人,余者大部都觉甚是无趣,没有什么心思再消夏纳凉了。
施德妃蔫蔫地坐回位上,拿着一根筷子戳到酒盏里不停地乱搅,心思还留在方才的事上,特别是如意那对自己的故意一指。
“娘娘,别多想了,都过去了。”于若薇坐到了施蕊的身边,轻松地捻起一颗葡萄送入口中,低声劝解道。
施蕊一见于若薇,气就不打一处来,她不帮着打压梁如意也就罢了,竟然还替她说是有人故意推的!便毫不客气地质问道:“我倒是不懂了,尚宫今日若是不特意在陛下面前提起有人推搡,只怕此事早就了结了,尚宫这么做意欲何为?”
“娘娘此言差矣。”于若薇又进了一枚葡萄:“梁如意那半个多时辰是白跪的么?陛下的脸色都变作那般了。今日若不给她个机会当面指认出个冤大头来,回到福宁宫里,娘娘猜她会恶言向陛下告谁的状?到时候只怕娘娘和妾都脱不了干系。”
“哎,我也没想到陛下会当众这么护着她,连是非都不论了。”施德妃叹了一口气,于若薇说得不错,当面她都敢对自己指指点点,若是让她憋了一肚子委屈回去,还不知道要怎么进自己的谗言:“我还是优柔寡断了些,真应该直接杖毙了她!”
“嘘——”于若薇看看左右,俯到施蕊耳边:“娘娘操之过急了,如今她盛宠如此,动不得呀!上一回娘娘好不容易找到个韩雪儿,黄了她封后的事,今日这么一折腾,说不定又让陛下起了心思。娘娘往后还是多谨慎些罢?梁如意不可如此图之。”
施蕊点了点头,她只道于若薇深谋远虑,在为自己着想出主意,岂不知今时的于尚宫早已不是当日那个,无依无靠向自己自荐投名的无名宫人了,她的心思也早已不是区区一个萃德宫能容得下的。
自从于若薇御前侍书之后,越来越得元齐的赏识,权力逐日增长,心思也随之渐渐多了起来,闲时不觉常以前唐上官昭容做比,心里也就更明白,只要自己审时度势,再凭才华得到皇帝的无限信任与青睐,别说这后宫里了,就是连前朝也一样可以叱咤风云。
巾帼宰相岂独上官昭容一人可为?若到了那时,自己的父亲在朝堂便可昂首挺胸,再不用受制于任何人了。故此,她今日的所作所为,既非替施德妃考量,亦非为如意开脱,实在不过是揣测天子的心意,投其所好、博其信任罢了。
☆、婕妤忧惧得神助 尚宫虚软疑抱恙
纳凉宴是再继续不下去了,借故请辞的人越来越多,不过一会儿,除了四妃继续僵着脸留下商议章婕妤的事,余者诸人全皆告退了。
窦映青也悻悻地带着牡丹拖着步子往回走,心里说不出的憋气来,自己舍去份例银钱,给众人消夏为乐,本想着借此收买人心,却未想竟如此收场,难免不成为众人的笑柄。
更恼人的是竟还损了定情的龙佩,就算补得再好也是有了裂隙,何其不吉利!主上却只一味袒护梁尚宫,那姿态分明是做给自己看的,也许她才真是皇帝心头所爱,而自己不过是后宫芸芸众人之一罢了。
窦映青随手扯了一条柳枝,一路走一路撕扯上面的叶子,就这么默然走了一程,快到迎阳门时,于若薇从后面疾步撵了上来:“窦娘子,好巧,既然都是回宫,不如你我一路去吧?”
“于尚宫。”窦映青停下步子转身点头示意,丽玉阁与福宁宫本就挨着一处,自然无从推辞:“如此甚好,我正觉得一个人走有些落寞。”
于若薇点了点头,笑嘻嘻的贴在窦映青身边略微靠后,一起迈步往回,目光瞥到她手中扯秃了的柳枝,明知故问道:“窦娘子怎么和这柳叶过不去,脸色也不好看,可是心里有什么不痛快么?”
窦映青一甩手,扔掉了柳枝:“今日之事,尚宫你也见了,我想大约除了梁尚宫心里痛快,这合宫上下,应该没有别人还笑得出来罢?”
“妾早就提醒过娘子,梁如意素来恃宠骄纵,嚣张跋扈,娘子本当有所防备才是。”于若薇话中有话,暗指她太过轻敌。
“是,尚宫的教导我之前没往心里去,我总想着这皇宫大内终是等级森严、规矩大过天的地方。”窦映青叹了一声:“没料到一个宫人也可以这般欺压妃嫔,更没料到陛下还会替她撑腰。”
“所以娘子是疏忽了些。”于若薇再一次提醒她:“规矩是人定的,怎么可能大过天去?天才是最大的,天下万生无不受其庇佑,得天意者得天下。”
“多谢尚宫提点。”窦映青领会了她的意思,回想了一下今日的前后经过,又略有不安的问道:“所以今日众人明明见梁尚宫颠倒黑白,都默然不敢发声,只有我拂逆了天意,是不是从今往后,陛下便不会再多看我一眼了?”
“娘子过虑了!”若薇笑着安慰她道:“娘子不同于旁人,娘子从西京而来,又与陛下初识于民间,自是两情相悦,在陛下的心中,娘子还是独一份的恩宠,又怎么会疏远娘子?”
“尚宫不必这般安慰我。在这宫里,能求得一时平安,不被剁去了双手,已是我的万幸了。”窦映青苦笑了一声,今日之前她也是这么以为的,若非方才之事,也许还会一直这么以为下去,只可惜亲眼所见,她才幡然醒悟,三郎对自己那所谓的柔情蜜意也就是那么回事罢。
“娘子想来还是初进宫闱,不甚了解陛下。”于若薇不以为然,哪里就到了她所说的那种程度了?别说窦映青没事,连吓破了胆的章婕妤,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陛下素来仁慈,待后宫更是怜香惜玉,今日之所以盛怒,不过见了梁尚宫被罚跪,觉得有人故意仗势欺压罢了。”
“是么?”窦映青并不太相信若薇的话,她还是更信自己的所见所感。
“如何不是?譬如今日祥瑞折损,其事可大可小,德妃娘娘说的有损社稷也不全是妄言,陛下好道,自然更重之,然而今日娘子可见有一人因此而获罪么?”于若薇不知不觉中,便一心只想着维护起主上来。
“可陛下却因梁尚宫的信口胡说,要砍章婕妤的手。”窦映青回想起来天子方才的声色俱厉,竟能如此暴戾残虐,不明是非,仍是不免心惊肉跳,一阵后怕。
“截手是梁尚宫的主意,陛下不过是顺口附和,虚张声势,吓唬一下章婕妤。”于若薇这一句倒是没有说错,非刑暴虐是昏君所为,元齐再怎么恼怒也不会真行此事,而落人口实的。
“陛下素来希望后宫安宁,最忌居高位之人仗势欺下,凌□□婢。”于若薇继续说道,给今日魏元齐的言行找了个合情合理的缘由:“这于谁都是一样的,章婕妤今日已算是不错了,娘子有所不知罢?当初梁尚宫因琐事恃宠殴伤过一个女史,最后闹到了陛下跟前,娘子猜陛下是如何处置的?”
“自是像今日一般偏袒呗?”窦映青撇了撇嘴,看人主今日所为,还能怎么处置?
于若薇摇了摇头:“陛下今日偏袒的不是梁尚宫,偏袒的是低位的宫人。当初饶是梁如意那样的恩宠,陛下也一样为此震怒,好好赏了她一顿板子,只差一点便要了她的命。”
窦婕妤吃惊地望向于若薇,难以置信,梁氏分明被宠成那样,主上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的,竟还曾经毒打过她?伴君如伴虎,天子可真是喜怒无常!旋而又越发觉得自己今日出头顶撞了主上,似是大为不妙,虽于若薇之前断定并无大碍,终是心里忐忑不安。
映青心思重重地走到了丽玉阁前,将要与若薇分别之时,忍不住还是开口又问道:“于尚宫,我终觉今日之事不妥,说起来事由我起,若陛下背地里受人谗言,难免不迁怒于我。”
“娘子且放宽心,陛下怎么舍得迁怒娘子?”若薇看着眼前这位愁眉不展的美人,略思片刻,又道:“若娘子实在放心不下,妾愿……”她放轻了声音,凑到映青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那便多谢尚宫指点!”映青听完若薇的主意,眉头立刻舒展了开来,脸上也恢复了平日里千娇百媚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