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然见识了窦氏任性娇纵,不管不顾的样子,如意到底有错在先,她若一味袒护,也怕窦映青一会儿闹起来自己不好交待,只得叹了一口,无奈地望了一眼被按跪在地上的如意,也回转了亭内,不再多说什么。
☆、天子驾幸消夏宴 赏莲却见可怜人
已是初夏,晴空万里,时近晌午,亭中诸人享用着各色凉点鲜果,惬意非常;亭外的梁如意却直挺挺地跪在坚硬的石砖上,火辣辣的日光直泄而下,不过只跪了一会,便开始觉得头顶发烫,口干舌燥。
六宫妃嫔很快恢复了宴乐,推杯换盏,欢声笑语,似乎忘了亭外还跪着这么一位尚宫,有偶尔不经意间瞥见了一两眼的,也大多心中窃笑,幸灾乐祸。
如意心下一阵难过,不知道自己在这后宫里到底算是什么,明明和这些美人同居一处,却显得那么格格不入,人人见她都生分无比,此时自己在这里受罚,竟都视若无睹,连一个稍稍关心自己的挚友都没有,不免又记起了死去的苏杏儿,若她还在,至少会给自己送口水罢?
如意不知道这究竟是自己平日不屑虚以逶迤,不擅人情世故,从而让人生厌,还是因主上的恩宠使她们都难免心怀嫉妒?只是自己现在还可以权作不理,以后若真的成了皇后,到了那时,总领六宫,和这些嫔御又要如何相处呢?又不觉一阵不寒而栗。
脑上渐渐涨热,耳边蝉鸣震耳欲聋,如意一边罚跪一边胡思乱想,腰酸背痛中,不觉已然跪了半个多时辰。
其实,亭中并非完全没有人关心如意,她在外跪着,陆纤云在内也一口水都没有心思好好喝,只是碍于身份,不便多过问。
纤云举目望了望亭外,正是日光最为毒辣的时候,不觉替如意担忧万分,她环视了一下周围,向一边侍立的梨花招了招手,待她走近,低声耳语了几句。
梨花领了命,取了一杯木瓜凉水,悄悄地背了人从外绕到了如意近前,心痛地道:“尚宫,贵妃娘娘开恩了,快别跪了,起来去那边廊下歇会吧?”
说着,将手中的杯子递向如意:“日头太毒,先喝点水罢。”如意抬起头,眯缝着眼睛看了看日光,没有挪动地方,也没有去接水,已经快晌午了,元齐就快要来了罢?自己跪了这么久了,现在还起来作什么?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推开了木瓜凉水:“梨花,你别担心我,我无碍的,也请给贵妃回话,今日是我的罪责,自当在此等候陛下发落,请她无需网开一面。有人想要毁了这宴,娘娘一人再竭力挽回也是无用的。”
心里到底也是憋了一口气,要叫元齐看看自己是怎么受人欺负的,也更想看看那个口口声声说珍视自己如性命的男人,在他的美妾宠姬面前会对自己怎么做。
日上中天,处理完政事的元齐,步撵从延和殿来到了御苑之中,见天子如约驾到,陆贵妃忙领着所有人出到亭外跪迎圣驾。
快跪晕了的如意听到声响,抬眼望着天子的仪仗,她满心期待地以为元齐只要一见到自己这一幕,便会抛开众人飞奔而来,心痛地抱自己起来,可真的等到元齐来了,才发现迎驾的美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所盼之人,他根本就看不见角落里的自己!
元齐被众星捧月一般迎入亭内,坐于正座,礼毕,以四妃为首,向天子频频进饮祝酒,元齐也十分快意,说了几句祝词,便来者不拒,与六宫嫔御共行宴乐。
美人们个个笑靥如花,竭力在主上面前展示自己最美的一面,根本无人提起方才那扫兴的事来了,唯独陆贵妃心中沉闷,人人都可以假作忘了那着皇帝定夺之事,唯独她这个管事之人不可渎职。
陆纤云理了理心绪,正要想把事情禀告给元齐,却正瞧见高举着酒盏的人主,此时正在兴头上,一切似都像预想般完美,自己却要怎么开这个口呢?不免欲言又止。
元齐吃了些凉点,喝了几盏酒,环视了一下亭内千娇百媚,尽态极妍的各宫美人,有几个自是自己钟意常宠爱的,有些不怎么见过却也十分可爱,只是……梁如意跑到哪里去了?
她不是号称今日也要来赴宴的么?元齐的眉头微微一蹙,放下了酒盏,心中抱怨:令白,朕宣你来进早膳你也不来,想必又是找了这赴宴的由头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必是又在诓骗朕!只是你没料想朕也来赴宴了罢?等下朕回了宫,再找你算账!
“陛下……”陆贵妃说不出口的话,于若薇趁着天子略做停歇的当口,替她开了口,好戏还在后头,就这么粉饰太平实在是可惜了:“贵妃娘娘今日特意寻到了一件千年难得的祥瑞,特献于陛下!”
“哦?爱妃,果有此事?”元齐虽答应过如意不再搞这些虚无的东西了,但听到那祥瑞二字,还是情不自禁地睁大了眼睛,咧开了嘴,转头问陆贵妃道。
“是。”陆纤云略有忐忑,用手一指亭外:“并蒂莲花,就在那边,请陛下观瞻。”并蒂莲?这是真祥瑞,不是虚无伪作的无稽之谈,元齐喜出望外,举目一看真有一缸荷花静静地安于亭前,微风拂过,蹁跹摇曳,立时便起了身,在众人的簇拥之下,走出亭外前去观赏。
元齐立于莲缸之前,看着缸中的荷花,果然真是一蒂生双艳,娇鲜明丽,就是略低矮了一些,少了莲花长茎出水,婷婷袅袅的风姿,略显得有些奇怪。
元齐伸出手去,想要仔细把玩一下那少见的祥瑞,可还未触到娇软的花瓣,手然停在半空之中,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没了人群的遮挡,他透过莲花,分明看到了那白花花的日头底下,跪着一个人。
“怎么回事?”元齐的手垂了下来,眼睛里再没有那祥瑞了,只穿过莲叶直勾勾盯着地上之人,冷冰冰地问周围。
“臣妾……”陆贵妃深知如意在皇帝心中的分量,故此方才等待之时,已设想了无数场景,准备好了各种答复主上的说法,可此时见天子面色铁青,还是一下子慌乱不已,有些犹犹豫豫不敢开口。
王浩顺着元齐的目光看去,也霎时大吃了一惊,不等主上发话,便赶紧亲自领了几名宫人上前,把如意扶起来,搀到了皇帝面前。
“陛下~~”窦映青见此,哪里还等得了陆贵妃吞吞吐吐地细述原委,哭丧着脸委屈地抢着向元齐告状:“前头赏莲之时,梁尚宫见了陛下赐给臣妾的龙佩,心怀嫉恨,假意摔倒故意砸断那龙佩,还把这花开并蒂的祥瑞一并折断了!”
元齐看着如意,只见她浑身已被汗水浸透,面上脖项晒得通红发亮,鼻尖全是水珠,嘴唇已然焦裂,无力地靠两边的宫人扶持着,不觉胸口像被马蹄踏过一般,根本没有理会映青的申诉,只忙叫人取了水亲自递到如意口边,问道:“伤着哪里了?朕这就传御医!”
“不必!妾无碍的。”如意忙阻止了元齐,接过凉饮喝了几口,缓了一缓,轻轻松了松早已跪得不听使唤的双腿,浅浅地向元齐行了一拜:“妾谢过陛下!”
窦映青见皇帝就像没听见自己的话似的,直气得脸色煞白,泪水不争气地淌落下来,抢到元齐面前,双手捧着龙佩的两瓣残骸,跪下身子高高举起:“陛下,你可要为臣妾做主啊!”
“陛下,梁尚宫以下犯上,忤逆窦婕妤,蓄意损毁御赐之物和天赐祥瑞。故此贵妃娘娘罚她跪在亭外,就等陛下来了,秉公处置。”施德妃语气平淡地在一旁将如意的罪名细说了一遍,又有周围其他几人纷纷附和。
“有此事么?”元齐见众人告状,只是无奈,从鼻中呼出一口长气,有气无力地问如意道,又不忘提醒了一句:“是你自己故意这么做的?还是别有隐情?”
如意强忍着头上的一阵阵胀痛,看着目光闪烁的元齐,他果然心痛了是么?他也是这么多人里,唯一一个见了自己不问缘由只问自己好不好的人,所以……他是真的关心自己的是么?
如意心里浮上一丝欣慰,口上也答出了一句出乎了所有人意料的话:“是,窦婕妤没有说错,是妾故意为之,并无隐情!”
“为何?”元齐一怔。
“还能为什么?”如意的嘴角勾起,挂着一弯浅笑,直白无比道:“妾嫉妒窦婕妤呗!她有陛下的殊宠,妾嫉妒了,容不得那定情的玉佩,便想要毁了它!至于那祥瑞……妾更是看不顺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