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与我无干,我一个伺候主上的宫人罢了,你以为我会替德妃嫉妒新人?错了,我不过是好意替陛下着想。”若薇侧身坐了下来,似是长久不与如意打交道,今日想与她好好攀谈一番:“陛下也不怎么喜欢那个窦氏的,都已经命她回去了,梁尚宫为何偏要陛下留下她?”
“于尚宫你看走眼了吧?我什么时候想她留下了?”如意心下烦躁,于若薇心思缜密,机敏过人,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那是陛下自己喜欢,那些宠溺的话,我还没听陛下公然向别的娘子道过呢?你又不是不在场?”
“我也从没听陛下,那么推心置腹地劝过一个女子。”若薇直勾勾地盯着如意,嘴角带笑:“只是……梁尚宫如此聪慧伶俐,不会真的以为陛下那番柔情之语,是说给窦娘子听得罢?”
不是说给窦映青听得?那便是说给自己听得了?如意干笑了一声,勉强回想了一下,马上抓到了重点,为了身后的其他人好?真是可笑,公然威胁也不是没有过,这种含沙射影,阴阳怪气的话自己会做理会?
“于尚宫你太会揣摩圣意了,可惜陛下这话,就是对着奉瑞圣女说的,你我都没那个好娘家,长不出蘑菇来,想要这份殊宠是不可能了。”如意不想再与她多话,搁下墨条,展开纸,提起笔:“若薇你早些休息罢,捕风捉影的事不谈也罢,我还要抄书呢。”
“是么?可我在驾前这些日子看下了,陛下越是人前显露恩宠,便其实越是心里并不在意;越是声色俱厉,怒得失了心智,内心却越是在乎。”若薇接了逐客令,不情愿地站起身来,临别不忘说上最后一句话,又特意用指甲一划案上的书册:“就好比这礼记,九万九千余字,陛下罚你一日抄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是料定你不会认罚,所以梁尚宫,你也早些休息吧?”
依着如意的性子,她确实不会认这罚抄,没把那书直接撕烂了已算很给元齐面子了,毕竟当初她脾气上来时,当众拿碗盏直接往元齐脸上投去,皇帝也没有把她怎么样。
但今晚,她赌的气非同一般,她原只想着让窦映青入宫,回到京城能气气德妃等人,却没想到元齐竟就真的这么急不可耐,直接便拥了美人逍遥快活去了,还把自己直接赶出了住处。
如意盯着笔尖失了一会神,缓缓提起,落于纸上:好罢,既然这个罚抄,你如此料定我必不会认,那我就偏要抄给你看!
如意深吸了两口气,奋笔疾书起来,她的字本不好看,所以更不必多讲究了,只顾着速度,一路龙飞凤舞下去。
第二日,新承圣宠的窦映青,在众人的服侍下,陪主上用早膳,美人面若桃花,娇羞无比,虽与元齐并坐桌边,也定要斜了身子依偎在元齐的怀中,元齐看去也十分宠她,面带笑意,时不时还亲自为她取食。
菜肴刚上完没多久,元齐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头,举目环顾四周:“如意呢,为何不来御前侍奉?”
“回陛下,梁尚宫正在奉旨抄写《礼记》。”于若薇回禀。
她真的还抄去了?今日倒是少见的听话!元齐夹了一块羊肉酥给映青,又接着问道:“她抄便罢了,早膳也不用来侍奉了么?”
御前诸人都知道如意本是每日陪膳的,皇帝这实是在问她今日为何不来进早膳,心中难免猜测尚宫赌气,于是便又齐刷刷地把目光聚到了于若薇身上。
“梁尚宫抄写十分用心。想来一时还顾不上。”于若薇谨慎地应答,又偷瞄了一眼皇帝身边带着媚笑的映青,继续道:“别说早膳了,昨夜,梁尚宫好像一整晚都在抄经。”
“一整晚?”元齐立刻放下了筷子:“她没睡觉吗?”
若薇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妾也苦劝过梁尚宫,可她……说是陛下的旨意,今日必得抄完,不可懈怠。妾人微言轻,终是劝不得。”
“为什么昨晚不来禀告?!她这是在忤逆朕!!!”元齐吼了一声,心里立时堵得难受,她做出这种可怜巴巴,怨天尤人的样子来,是要给谁看?!不就是想要给自己看么?
可为什么没有人来告诉自己呢?漆黑的长夜,如意的每一笔都写得无比煎熬罢?每抄一个字,她是不是都在盼望自己能出现在她面前,告诉她不必抄了罢!可是终究,直到天光大亮,她什么也没等到。
元齐颓丧无比,推开身边的美人,往后靠在椅背上,身子不动了,众人察觉主上不悦,可也无人敢劝什么,主上昨夜宠幸新人,怎么有人为这种事去打搅?
王浩一脸惭愧,忙伏地谢罪:“小人有罪,全是小人的不是,昨晚失察了。”他不比旁人,若是知道有这等事,必不会听之任之,可他和主上一样,也同样未料到如意会真的去抄,还抄了一通宵。
映青见一提到昨日挨罚的那个梁尚宫,殿中气氛就陡然一变,连位高权重的内侍监王浩都这般陪着小心,不免觉得有些扫兴,又见元齐面色铁青,忙笑着撒娇劝道:“陛下息怒罢?还是先进早膳为要。”
“你自己吃吧。”元齐摆了摆手,并未理她。
“哎!陛下就是太仁慈了,为了个宫人自己置气。”映青更不高兴了:“这若是在民间,哪有奴婢犯了错,还敢顶撞家主的?也从没听说过什么抄经这种处罚。直打到她连哭都哭不出声来,保管绝不敢有下次;亦或直接撵了出去,再不用见到心烦!”
映青说完,殿中一片鸦雀无声,所有侍立之人,皆以一种难以名状的目光看着她。实是众人听得真切,这位才承了一夜恩宠的新进美人,连位份都还没有,竟要劝皇帝把梁尚宫撵出去?自然都是一副想要看场好戏的神情。
映青察觉,不明就里,自己初到宫中,确实许多不懂,难道是这样的话说不得么?只道是这殿上除了皇帝和自己,剩下的都是些内侍和宫人,也难怪他们如此敏感,不觉自己有些失言了,可又疑惑这本也是御下的常情,怎么这些驾前侍奉之人反倒不懂了呢?
遂又转头问元齐:“陛下,你说妾说的对不对?还是,陛下觉得妾太过冷酷暴虐了些?”
出乎众人意料,元齐并没有震怒,也没有斥责于她,只伸手捋了一下她的青丝:“映青说的不错,朕深以为然。有些人,再训教,她也不会懂规矩,倒不如眼不见为净。”说罢,甩袖起身:“朕吃完了。”行到另一边的软榻上,坐了下来。
映青根本还没吃几口东西,腹中空空,但皇帝发了话,也只得极不情愿的放下筷子,眼睁睁地看着侍者将早膳撤了下去。
“福贵,领圣女下去,安顿一处宫室,派几名宫人谨慎伺候。”元齐打发走了映青,转向王浩:“去叫她过来!”
王浩称是,又问:“陛下,还有,方才撤下去的膳食,要不要留一些给……”
“不必了。”元齐摆了挥摆手:“剩下的都要凉了,她不吃的,重新去做些简单清淡的来,快一些。”
王浩领命退出,不多时,如意抱着一摞纸卷进到了殿中,面色灰暗,满脸疲惫:“陛下,怎么这么快就要召见妾了?这才是早上,妾至少也得等掌灯后才能抄的完……”
掌灯后能抄完?她想的也太好了罢?元齐手一伸:“抄了多少了?先拿过来,让朕看看!”
如意将纸卷递到元齐手中:“已然抄了八篇多了。”
八篇多了?果然好神速!元齐心中暗叹,接过打开一看,却是惨不忍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你这字,千万可别与人说,是和朕一处学来的,啊?这样的鬼画符,还需得一整晚才抄了八篇?朕看你一笔扭下去,便可算做一篇了?”
说着话,竟将手上的纸卷立时撕了个粉碎。
“陛下,你!”如意急了,想要伸手抢夺,却哪里来得及,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整晚的心血,霎时化作了一堆残屑:“陛下你太欺负人了,妾字写得是不好,可也是认真抄了的!你竟然这般……”如意说不下去了,布满血丝的眼睛更红了,委屈地就差快哭了出来。
“不必抄了。”元齐抖掉落在身上的残纸片:“方才有人向朕进言,罚抄费时费力,没什么效果,还白白地让你免了侍奉,倒不如直接撵出宫去来得痛快。令白,你觉得这谏言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