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如何?”元齐听下来,那王氏并没有什么问题,如意不悦,那是她自己记旧仇了。
“尚宫便把德妃娘娘的礼服毁了。”王浩回道:“随后,尚宫又叫人请了贵妃娘娘的示下,要处置那王氏。”
“什么?”元齐听闻,觉得如意所为,简直不可理喻:“那德妃礼服毁了,是如何问罪如意的?那王氏,贵妃又是如何处置的?”
“德妃娘娘并未追究。至于那王氏……”王浩又把腰压弯了一些,预备主上不悦接下来的话:“尚宫以无端滋事,以下犯上之名请罚,削去教引为奴,杖二十三;贵妃娘娘依名准请,改为削职杖三十,已发司正局。”
以下犯上,杖二十三?元齐的脸色果然阴了下来,这有零有整的数字,也太过明显了,如意不是对王氏不满,这分明是记起旧事,对自己有怨!她不愿前来见自己,又哪里是什么忙得脱不开身了,这才是真正的缘由罢!
☆、闻真相痛下决心 语佞臣阳奉阴违
沉吟多时,元齐才又开了口:“罚了就罚了,想来王氏也是仗势压人太过,叫人把她撵出宫去罢,发到瑶华宫,给戴罪修道之人做粗奴。”王氏罪不至死,可留在宫中只有碍眼,打发了她去伺候旧主倒是正好。
“至于德妃的礼服,叫尚服局立刻按原样赶制一件,你马上去萃德宫,亲口告诉德妃,就算是朕特意的赏赐,叫她不必与梁尚宫一般见识。”元齐又吩咐道,德妃莫名受气,还是要多加安抚。
“小人领命,只是德妃的礼服,恐怕不太好按原样仿制。”王浩却没有动地方,反而欲言又止、面露难色。
“为何?”元齐见他吞吞吐吐,不免略失耐心:“有话就说!什么特别的礼服,尚服局还仿制不了?”
“是,只是小人听说,德妃娘娘被梁尚宫毁了的,原是一件极为贵重的销金衣。”王浩喘了一口气,据实回禀。
销金衣?!闻听此言,元齐本就不善的面色直接黑了,默了半晌,忽地站起身来,“哗啦”一声,甩袖将书案上若薇刚整理完的折子,全都扫于地下,众人惊惧,皆应声伏拜于地,跪求天子息怒。
“朕还每日批这些折子做什么?这样子做给谁看!!!”大魏金稀银少,销金制衣饰器都是严令禁止的,元齐只听得那销金二字,便不免怒极:“朕的销金禁令一而再、再而三,可这后宫之中,仍是置若罔闻,屡禁不绝!上行下效,朕自己都做不到,又何以强求于天下人!”
又盯着于若薇问道:“于尚宫,你熟知律法,销金制衣者,按律当如何?”
“违禁销金者,犯者与匠人同罪,下徒三年,上至于死。”于若薇战战兢兢地答道,以德妃之贵,自然不可能按律治罪。
然而主上故意问起律法,怕也是不善,保不齐要穷究制衣之人:“可是陛下,娘娘如今为了公主出降,特意拿出礼服去洗熨预备,可见此衣必是从前就制了的,想来本是无心之失,还望陛下明察。”
元齐没有答话,内心十分矛盾,销金是大忌,是自己断不能容忍之事,若不是施德妃,而是别的嫔御,犯禁之人早就削号贬庶,逐出宫去了。
“德妃娘娘行为是有失,可如今怀庆公主婚嫁在即,还请陛下看在公主的份上,网开一面,莫要伤了和气。”于若薇见主上犹豫不决,再一次求请道。
“罢了。”元齐思前想后,到底事涉施氏,还是不宜深究,只得向王浩交待:“你去把那件销金衣取过来,不必说是谁的,交给陆贵妃,叫她召集六宫当众焚毁,再告诉众人,只这第一回,各人引以为戒,再有下次,无论是谁,严惩不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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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宫局内,梁如意前脚遣走了王浩,后脚就迎来了打探消息而回的顾顺,他按着如意的授意,顺利地在朝后截住了李安东,资善堂中,也不费周章地获知了当年的真相。
“李翰林是怎么说的?”如意照例引顾顺进到隐蔽的内室,避开了旁人。
顾顺一脸凝重,将当年那令人震惊的真相,向如意徐徐道来:显化六年,梁帝崩,三岁的太子即位,禁军统领、彼时还是殿帅的魏高祖和亲兵卫统领、指挥史何叔达皆为少帝辅臣,各拥京畿一半兵力,互为制约。
不出几日,魏将军假托狄戎犯禁,点兵出征,可只刚出了京城,便全军哗变,拥立魏氏为帝,反杀入京。
大军压阵,满朝文武,无人抵抗,宰相张炫,大将杨永执等人,也不过是作壁上观;惟有何叔达闻讯,从禁中飞骑而出,临时纠集亲兵,与叛军血战于城门之内,奈何仓皇应战,终是以卵击石,身死殉国。
扫清了唯一的障碍,高祖立时派人杀入何叔达家中,屠戮满门,妻子并死,老幼妇孺皆不能幸免,襁褓之中的何雪儿,亦被人抛掷在雪地里,事后侥幸未死,因是女儿捡回了一条命,这才没入了掖庭。
听完顾顺的叙述,如意从头到脚都瑟瑟发抖,愤怒、悲伤、恐惧,交织在心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轻轻地摆了摆手,示意顾顺先下去,一个人呆怔于内室之中。
许久,梁如意方才和衣倒在卧榻之上,以帕覆面,涕泪纵横,大梁宫变,这就是那所谓的禅让么?
双手沾满鲜血的叛逆耀武扬威,见风使舵的贰臣显居朝堂,忠良死节之士却挫骨扬灰,可笑这大魏天下、惶惶盛世,更可笑自己从小被教导的仁义礼智信,就都是这么些个玩艺?
若不是为了保住大梁的江山,何将军如今,也一样可以像其他人一样勋贵显达,他的稚子,也不会死于非命,如今蒙了荫,也许一样能娶个公主;他的女儿,更不会在掖庭中饱受折磨这么多年。
如意抬手擦干眼泪,蜷起身子缩于榻上,心灰意冷,自己确定要嫁给魏元齐?自己就真的这么没心没肺么?如意这才发现,于自己而言,那魏氏的皇后,又岂是那么好当的?
她以为自己可以洒脱,她以为自己能够纵情,不管不顾,只与相爱的人共度此生,可事实却是,过去的事情远没有过去,就算她可以不理会旁人的非议,她却又要如何面对那何雪儿的存在?
只叹自己,好不容易才与爱人前嫌尽释,如今浓情蜜意,谈婚待嫁,可夜深人静之时,自己真的能够问心无愧么?也许这就是命吧,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如意思索了很久,终为自己做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这个大魏的皇后她不能为。
午后,内东门外的东廊,参知政事黄敬如见完了皇帝,方才从福宁宫中退出,一个青色的人影,从廊柱后面闪出,拦住了他的去路:“黄大人,且留步。”
黄敬如定睛一看,不是旁人,正是今日陛下为之召见自己的那一位,昔日的前朝公主,今日的梁尚宫,也是未来的大魏皇后。
黄敬如不知如意因何事拦住自己,不免心中略有忐忑,忙微躬了身,双手抱拳施礼,面上堆笑道:“原是梁尚宫,臣有礼了,请问尚宫有何指教?”
如意忙浅拜回礼,面上却略尴尬,暗道他堂堂朝廷二品大员,竟对自己一个内人,口中称臣,如此卑躬屈膝,看来确如传言所说,是个惯于谄媚之人。
“黄大人,可是刚从福宁宫出来?”如意也不去多理会,他越讨好自己,自己要说的话越不必掩饰:“陛下可是与大人商议立后之事?如今倒是进展如何了?”
“正是,正是。”黄敬如陪着笑脸,想这尚宫亲自拦住自己问询,如此关心立后之事,必是有些等不及了,便将方才福宁宫中君臣之语概要述来:“陛下亦为立后之事十分焦急,故此特招臣催问,如今朝堂上下,虽有些阻力,但臣自当全力致之,如无意外,不出十天半月,便可择吉日纳采。”
竟这么快?如意心下一惊,幸亏自己今日在此拦住了黄敬如:“大人,其实,妾今日,是有件事想请黄大人帮忙。”
“尚宫但讲无妨,臣必竭心尽力,为尚宫效劳。”黄敬如也不管什么事,只先一口应承了下来。
“那便好。”如意左右观看,并无旁人,方开口道:“妾想请黄大人,暂缓谋划立后之事。”
“尚宫是觉得……太快了么?”黄敬如错愕不已,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臣不太明白,这却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