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俭心中亦是憋闷异常,只谢过元齐坐了下来,他已答应如意不在元齐面前再提起她,此刻一时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闷了头,也盯着那桌上的酒菜,随口闲扯:“陛下今日预备的酒菜真是精致,时鲜的春菜、新制的桃花醉,配着这良辰美景,正衬了无边的春意。”
“如意,她还好么?”元齐没有去接他的话,人没有见到,自己的心思也自然不在这些酒菜春景上了,直向伯俭问出心里最关心的东西:“她的伤,可养得好些了么?”
伯俭不意主上会如此发问,一脸诧异,他二人到底之前发生过什么?怎么一个坚持不让再提起,一个却问得这么直白,这倒要自己怎么回答?略思片刻,只得避重就轻地答了一句:“典乐并无大碍,行动还是自如的。”
元齐略略放下了些心,举盏与伯俭共饮了一回,打开了话匣子,坦然道:“这一次朕去拿她回来,她恨毒了朕。今日不来赴宴,朕本不该意外,可还是没想到她这么决绝,连你的面子也不好使了。”
“今日难得的时节,陛下何必再提典乐之事?臣陪陛下尽兴而饮,只赏这春夜繁花、碧水潺潺不好么?”伯俭见元齐句句不离如意,心中愈加烦闷,他本就好不容易憋住,不去想、不去问今日之事,奈何他却总是要提起。
“朕也想,可是这几日,终日只在忙这一件事。”元齐许是憋得太久了,此时对着伯俭只直抒心意,并不隐瞒什么:“难免满脑子里只有她,每日一早,睁眼是她;半夜入寝,闭眼也是她。”
“陛下自是一片深情难得,只可惜……”伯俭想到些以前的事情,看了眼那一桌子如意爱吃的菜,和一边落寞的空椅,又想到今日的事情,实在憋不住了:“陛下,恕臣直言,陛下虽做了那么多,如意却未必觉得陛下好。”
“她今日和你说什么了?”元齐放下手中的酒盏,直切要害。
伯俭却端起了酒,自饮了一盏,润了润喉,这怎么可能做到避而不谈:“如意说,所有都是她自己的错,她不怨陛下。她央求臣不要在陛下面前,再提起她了。臣答应了她,所以也求陛下,不要再逼问臣了。”
元齐闻听,一股寒意,直从头顶凉到了脚尖,她连怨恨都没有了吗?只求不再提起?所谓哀莫大于心死,也不过如此吧?
他望向伯俭:“好,她不想朕提到她,那朕便不多问了;回来之后,她不想见朕,朕也便一日未去看她;可长此以往,终究渐行渐远,伯俭你说,朕到底要怎么做,她才能满意?”
“臣也不知道。”伯俭确实不知道,今日所见所闻,如意和元齐二人似各自都委屈得不行,个中缘由他虽不得要领,可如意身上的伤却是实实在在的:“可臣知道,如意不是小孩子了,她有她自己的想法,她聪颖灵慧,胆识过人,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陛下,你就放过她吧?”
“什么叫做放过她?”元齐一脸迷茫,有些不高兴,自己的心意那么明确,可如意却像从来不知道一样,也从没有正面答复过自己是、或是否:“朕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她也没有和朕说起过。”
“陛下既然曾表明过心意,如意若无回应,便是不愿意,没有直说,那只是不愿驳陛下的颜面。”伯俭酒意上来了,说话也直白起来:“陛下贵为天子,坐拥天下,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何必又定要逼迫于她?有舍才有得。”
“朕从未逼迫于她,朕若是要逼迫她,还用等到现在么?”元齐心中烦闷,难道说尽得天下美人,就一定要舍去如意么?这是什么道理?更何况自己,全天下的美人都可以不要,却独独不愿失去如意:“朝堂上,他们是怎么隔三差五逼朕立后的,你也不是没瞧见,朕一个人全挡了下来,何曾逼过她半分?她有顾忌,朕知道,朕可以等,一直等到她释怀的那一日。”
“那如果她一辈子不释怀呢?陛下已然等到现在了,就是为了等这么一个结果么?”伯俭反问道:“陛下可有想过,何为逼迫?让如意做她不愿意做的事,便是逼迫。陛下强留她在身边,可是她真心愿意的么?如意从前是怎样春风得意、无忧无虑的公主,陛下可忘了么,可她现下却又是怎样的呢?”
无忧无虑的公主……元齐似是看到如意从那粉柔绚烂的桃花丛中,跑了出来,脸上带着无尽的笑意,唤了自己一声元齐哥哥……他没有再回答伯俭,他懂得楚王的劝谏之意,那话说得不错,如果她真的无意,也许就此放手才是最好的。
可要做这样的决定,于元齐而言,实在是太难了。他终是心有不甘,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他不信如意对他,真的没有一点情意,他更不信她可以把那些往日都抛得一干二净,但凡还有一点,一念之间,一世陌路,错过便是错了,再无缓转,他几乎连想都不敢去想。
二人相对默饮,不再多言,只各揣心思,各自感怀,本是一场盛夜欢宴,到头来终是辜负了那无边春色。
之后的日子,元齐照旧未去看如意,只一门心思与群臣斗智斗勇,渐渐便占了上风,此事终是不了了之。
皇帝终于闲了下来,只也在清居宫内,静下了心思,细细地回思如意对自己说过的话,伯俭对自己说过的话,当然还有自己曾经的各种打算。
如意自打落水之后,也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事做,每日安心伺弄自己脸上的擦伤,同时又和了楚王送来的血竭,专心调养自己的脚踝。
不过几日,脸上便几乎恢复如初,基本看不出来了,又因特意调理,肌肤反比之前更细腻如玉,如意自己见了,心情也不免略好起来了。
这一日,如意又在对着镜子查看自己的脸,拿着真珠粉,准备再敷一层,却听到门外,突然响起了于若薇的声音:“梁典乐,今日司宫令来清居宫了,特来看看你!”
☆、司宫令告老还乡 武安王求亲往事
如意听闻司宫令来了,忙放下手中的东西,站起身来迎了出去:“宫令今日,怎么到这清居宫中来了?快请!”
如意将从门外引了傅秋枫到屋内,点了茶奉上。
“如意的手艺真是不错。” 傅宫令坐在椅上,啜了一口称赞道:“我今日来,缘起陛下欲进于司薄尚宫之位,特来与她相谈一二,顺便也来看看你。”
于司薄?她进得可真快啊,如意依稀记得自己也曾问元齐讨过尚宫之位,未果。如今看来,却是要留给他自己心腹称意之人,便随口应了一句:“于司薄是陛下得意的人,自然是前途无量。”
“如意…..你……还好么?”司宫令放下了茶盏,欲言又止,毕竟如意离宫的事元齐压了下来,宫令那边听得到的,只是私下的一些风言风语罢了。
“奴婢挺好的!真没什么事。”如意知宫令意有所指,笑着让她放心,自从被拘回宫里以后,元齐除了当日大发了一通牢骚,威胁了自己之外,这么多日子,倒真也没有把自己怎么样,连人也不见了影子。
“其实,如意,我已经向陛下递了请辞的文书,过几日就要离宫,告老还乡了。” 司宫令见如意似是无碍,心中甚慰:“往后,应是倪尚宫接这司宫令,虽也与你交好,许多事,到底还得多靠你自己了。”
“嬷嬷要走了么?这么快?却是为何?”如意惊得微张了嘴,没想到傅宫令这么突然就要告老了,难怪于司薄要进尚宫,原来是得了这样的好契机。
“是我自己要走的,这宫里,我和如意你一样,呆够了。” 傅宫令略带苦笑:“陛下挽留了我好几回,到底还是开了恩。”
“这般,那真是要给嬷嬷道喜了!”如意流露出了艳羡的神情,听宫令这么说,想来这深宫中也留下了她许多遗憾,能走倒也觉得不是坏事一桩。
“我今日来,却是有一桩重要的事,想要说给如意听,这桩事压在我心底很久了,一直也没特别合适的机会。” 傅宫令别过头,面色凝重的望着如意。
“嬷嬷请讲!奴婢认真听着。”如意见司宫令,似有心中埋藏已久的天大秘密,忙微倾了上身向她凑去。
“嗳……”傅宫令未曾开口,先长叹了一声,然后拉过如意的手,缓缓道来:“那是昭仁皇后还在的时候,那一日,是怀太子丧毕除服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