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些了？”程知懿也不问他为什么哭，只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
柏溪子红肿着眼睛点了点头。
程知懿便把他整个人抱起来放到书桌后的老板椅上，又细心地把毛毯往上拉了拉把他整个人裹好了，这才把他眼角残留的泪痕擦了擦道：“我去给你倒杯牛奶，你乖乖坐这儿等着我，行不行？”
柏溪子抬眼看他，点点头，样子乖巧得不得了。
程知懿便整理好自己的衣服，绕过地上乱糟糟的东西，去倒了一杯热牛奶过来。柏溪子从毛毯里伸出细长的手指接过去，小心地抿了一口。
“小心烫。”说着程知懿转身开始收拾沙发和茶几上的东西，抱着纸巾盒去擦那些水渍。柏溪子曲着腿缩在毛毯里，双手合抱着一杯热牛奶，看着程知懿上上下下地忙碌。
他的眼睛还红肿着，嗓子也叫哑了。默默地喝一口热牛奶，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幽幽地问：“你真的……不觉得我脏？”
程知懿手脚麻利地擦着那些水渍，想也不想地说道：“爱你都来不及，怎么会嫌你脏。”
柏溪子手抖了一下，差点没拿住马克杯。从他以死相逼留下这个人那天起，这么久了，他们做过那么多次，可这是他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这个字眼。沉默了片刻，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中带点沉闷：
“我妈，是特级教师。”
“嗯？”程知懿抬头看了一眼，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我小的时候，住在一个大院儿里，院里的孩子们每天放学后都在楼下玩，但我不行。我妈是特级教师，我得比所有人都优秀，每天我都有做不完的作业和课后练习。”灯光下，柏溪子整个人的轮廓很温柔，他垂眼看着手中的牛奶，手指很白。
“后来有一天，我妈因为学校里开会没有按时回家，我偷偷跑到楼下跟别的小孩一起玩。我妈回来后在楼下看到我，我很害怕，以为她会打我。但结果她什么都没有跟我说，却走到那些跟我一起玩的小孩那里，跟他们说，如果以后再发现他们跟我一起玩，就把他们的家长都叫到学校去，让他们每天回家都挨打。”
“小朋友都很怕她，那之后没人敢跟我玩了，在学校也没有小朋友跟我玩。他们都知道我有一个从来不会笑的母亲。”说到这里，柏溪子抬头看了程知懿一眼，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程知懿心里抖了一下。
这么久了，他们认识这么久了，他试过那么多心理学的疗法，用过那么多心理学的暗示明示，可是柏溪子从来都是什么都不说。不说他的过去，不说他的父母，也不说他的朋友，不说柏金所，也不说阮嘉韫。
不但不说，他也不问。
不问自己的过去未来，不问自己的父母亲人，甚至不问自己的工作，不问其他的病人。
在一起半年多，他熟悉他身上每一个敏感点，可是他却仍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失眠，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从一个电视上侃侃而谈的谦谦君子变成了一个门都不敢出的社恐患者。三年前柏金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也无从得知。
他们只做爱。而他们的生活圈子，只有这个屋子。
他爱上了他，他的美丽，他的脆弱，都让他心动。可是他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走进过他的心里。
即便是他以死相逼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同性恋，他也不觉得他是爱上了自己。因为他不想了解自己，不想走近自己的生活圈子，也从来没有考虑过未来。或许他留下自己，只是因为寂寞。
可是现在，他居然主动开口提起自己的童年了。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在现在这个时候他会突然说起他妈妈，但这一定是一个重要的契机。程知懿隐隐感觉到，通往柏溪子内心的那扇大门，似乎已经打开了一条缝。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一章居然写了这么长，累死我了，需要亲亲抱抱才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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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你会后悔的
柏溪子舔了舔嘴唇，握着牛奶杯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这是一段他最不愿意回想的经历，也是一段纠缠他多年不散的噩梦。
那一年，他才九岁。
九岁，最是天真烂漫的年纪，他却被沉重的课业压到喘不过气。即便他已经是全市数一数二的小学生，无论奥数还是英语他都是最好的，可是在他那个特级教师的母亲眼里，这还远远不够。
他很羡慕那些成绩一般，但却有很多朋友的人。不像他自己，每天都是一个人背着书包默默地上学放学，很寂寞，也很孤单。后来有一天放学回家的路上，他在路边看到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猫，脏兮兮的，叫声细细软软的，一双眼睛晶莹剔透得好像宝石。
他蹲在路边看了它很久，然后他把它捡回了家。
它是那么地孤单，无助又可怜。就像他自己。
带它回家的第一天，他做好了跟母亲抗争到底的准备。但是结果母亲看了那只小猫一眼，只说了一句话：“你会后悔的。”
后不后悔什么的，从来不是一个九岁小孩要考虑的问题。他在意的只有，母亲没有说不行，那就是默许他留下这个可怜的小家伙了，自己从今往后有伴儿了。
那只猫仿佛很清楚自己在这个家里的处境，所以特别地粘他。他每天一放学就急急忙忙赶回家，喂它吃饭，喝水。它陪他学习，玩耍，睡觉。他们形影不离，它是他在这个牢笼般的家里唯一的慰藉。
他不再像从前那样厌恶这个家了，这里对他好像有了特别的意义，他甚至因为母亲默许了这只猫留在家里，而对母亲生出了许多爱意和感激。可他没有留意到，每次他喂猫，和猫一起玩儿的时候，母亲在背后用怎样冰冷肃杀的眼神看着那只猫。
很快，那一天就到来了。
因为花了太多的时间和心思在那只猫身上，他在一次大型的奥数比赛中失利。拿着铜牌回家的当天下午，母亲连家门都没让他进，因为知道他脸皮薄，故意让他在楼下大院的路口罚站3小时。
他像个被人扒光了衣服的雕塑，茫然无措地站在路口。大院门口无数人来来往往，渐渐地开始有人留意到这个一动不动站着的小孩。有人窃窃私语，有人指指点点，也有人走过来问他需不需要帮助。
他抬头往上看，从他站的这个位置能看到四楼他那个房间的窗口，一个女人面无表情地站在窗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他咬咬牙，没有跟任何一个路人搭话，只沉默地站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概过了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他有些难耐地夹了夹腿。站了这么久，对于路人各种各样的目光，他的大脑其实已经有些麻木了，可是他的身体还活着——他想上厕所，回来的时候就想上的，谁知母亲没让他进门直接把他赶出来了。
他以为自己能憋得住，可事实证明他高估自己了。他越是不让自己去想这个事，就越是想尿，越是想要尽力憋住，尿意就越是难以抵挡。他已经没办法像开始那样笔直地站着了，来回换了好几个姿势，全身像有蚂蚁在爬，那种焦灼的感觉简直没有办法用言语形容。
最后，他终于求救似地看向楼上那个窗口，希望母亲能够放他一马。
她冷冷地看着他，片刻之后，她从窗口离开转身进屋了。
他大喜过望，以为母亲饶过他了，可是他刚往前迈了几步，就看到母亲又出现在了窗口，并且把手臂平举从窗口伸了出来，她的手上，提着什么东西，毛茸茸的一团。
等他看清了母亲手上提着的东西，一股寒意从他的胸口弥漫到四肢百骸。
是他捡回来的那只猫。
猫被他照顾得很好，长大了许多，毛色也愈发顺滑明亮了。可是现在它的后颈被提起悬在空中，毛茸茸的小爪子试图抓住点什么，但却什么也抓不住，只能在人类手中无助地挣扎着。他看不清猫的眼睛，但那双漂亮的宝石一样的眼睛里现在一定满是惊恐吧。
母亲的意思很明显了，如果他不好好接受处罚，她就会放手。
他知道，母亲做得出来的，她从来都是一个言出必行毫不手软的人。如果他不听话，她真的会放手。这么远的距离，他没办法跑过去接住它。从那么高掉下来，它会摔得血肉模糊，漂亮的毛发会被染成刺眼的鲜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