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里是他的故土。
但现在他忽然又不确定了。
他想干脆抛开一切远走高飞,
他忽然想起他哥的那句话:年轻的时候,如果有机会还是应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多一种选择也是好的。
蒋晓梅和许勇山担心他们太忙,又要应付毕业又要兼顾工作,所以几次隐晦地提出要他们搬回去,都被许知远拒绝了。
为怕连累到他们,他现在连周末都不回父母那儿了,只靠手机联系,让许文远带信儿给他爸妈,甚至尽量避免和许文远同进同出。
用他的说法是他作息太乱了,住回去反而会影响一大家子休息。
蒋晓梅很忧伤,她觉得随着自己年纪的增长,对儿子的依赖性也越来越重,反而希望他时时刻刻能联系自己,能像小时候一样不管有什么事都对自己说,但许知远却好像恰恰相反。
其实许知远在作息这个问题上并没有撒谎,他的设计灵感通常会在半夜涌现,所以他往往过了十二点才能开始工作,有时能熬到凌晨,白天如果没课就滚回被窝睡觉。
当然有时候他实在太累,也会在工作室做着做着就睡着了。之后许文远就会把他悄悄抱回卧室,轻轻放到床上再盖上被子。第二天他起床时候,许文远又已经在做早饭了。
许知远揉着鸡窝头问他:“我昨晚是不是又睡着了?”
许文远信誓旦旦地说:“你不光睡着了,还打呼噜。”许知远不承认,认为他在胡说。
许文远把粥分到小碗里:“我有证据,我录视频了。”
厕所传来一阵水声,过一会儿许知远满嘴牙膏冲出来:“我不信,你拿出来我看看。
许文远拒绝了,并很嫌弃地把他又赶回厕所。
许知远最里头的那块牙龈已经肿了三天,止疼片都不管用,牙缝里总像是嵌了很多剔不干净的东西,上下咬合都难受,吃饭完全只能靠另一边咀嚼。
许文远就天天给他换着花样煮粥吃。
“吃完带你去医院。”
许知远含糊不清地拒绝:“我不……去,灶上嗨由课……”
许文远回:“我帮你请过假了。”
许知远愤怒地用眼神提出抗议,但在许文远这里是完全无效的,这人有时候很宽容,有时候在某些问题上又毫无商量余地,固执得有些可怕。
许知远不再反驳,扭头去看电视。
财经频道里刚好在放一个新闻,说的是许文远他们公司这次微机代理竞价成功的事,业内和政府都给予他们很高的评价,受采访的那人很谦虚,只说这是所有人一起努力的成果。
许知远盯着屏幕里那个西装领带的人看了一会儿,说:“你这个领带和西装不太搭。”
停了停他又说:“是很不搭,谁帮你挑的?简直有失水准。”
许文远看了眼电视,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问公司其他人借的。”
他这么说许知远的脸色才稍微缓下来,满意地喝粥:“让你搞采访不告诉我,活该没衣服穿。”
“来不及,那天我都不知道有这个采访,被拉去临时凑的数,所以西装和领带都是别人的,西装因为大小不合适,后腰上还给弄了个夹子。”
他这么一说许知远就真的回头去认认真真盯着屏幕,好像看得越久,就真能透过镜头看到他背后一样。
不过肯定是徒劳的,末了他只能不甘心地补了一句:“真丑。”
许知远回头的时候,猝不及防地被他哥亲了一口,温温软软的浅尝即止,还带着点儿咖啡香。
许知远想叮嘱他,下次无论什么场合,需要衣服只能由他提供,但是一开口许文远就又凑上来,用吻封住他的嘴。
说一个字亲一下,亲得许知远再说不出半句话,只能凶巴巴地用眼神抗议。
最后许文远抵着他弟的鼻尖说:“知道了,以后我的衣服都让你来管。”
“你也不用担心会不会影响到我,我和阿姨叔叔都沟通过了,既然他们当年接受了我们两个,就已经做好被别人议论的准备,你什么都不要怕,我们都是你的后盾。”
许知远看着他哥一张一合的嘴,大脑开始缓慢处理他说的这些话。
他确定自己从来没把这些让他焦虑的问题告诉他哥,但许文远就是知道了,他真的很神奇。
许文远扯扯他的脸,想要他回神:“理工大学的介绍信都替我开好了,我刚好也能趁这段时间出去了解一下国外市场,可能偶尔还是要飞回来的,但我觉得目前我们的情况,出去,会比较好一点。”
“我的意思是,你只管往前冲,后面有我。”
“所以你要不要出国?”
第64章 64我们回家
许文远去护理院探望他亲生父亲,去的时候他爹不在病房里,护士把他领到活动室里,许文远看到他爹跟个孩子一样和其他人在吵,护工说五分钟前这男人因为怀疑自己餐盘里的肉被其他人拿走而和那个人起了争执,别人当然不会承认,两人就这样打起来。
边上一群人起哄,管都管不住。他们都是情况特殊被家属托付在这里的,生活能自理的每天还有自由活动时间,完全丧失自理能力的,每天就躺在床上等着护工过去伺候。
他们中间一部分人,家属常年不露面,就交了钱把亲人安置在这里,另一部分就比如像许文远这样的,实在没有时间照料,但固定每周都会去探望。
这家护理院算是本市最好的了,当年因为政策不允许,一开始有钱也不让进,后来还是许勇山托了关系才勉强把他爸安置进六人间,由两个护工轮流照看,后来慢慢才转到单人间。
许文远无奈,配合着护工把他爹带回去,男人看到许文远和许知远显得很高兴,献宝一样把自己上午从沙坑里挖出来的宝贝给他们看。
许知远也给他带了玩具,两人像个孩子一样盘在床头交换东西。
他爹很满意这个小伙伴,他觉得这人比他儿子有趣。
许文远拉着护工和医生细细询问他爹这段时间的身体状况,并特意说明了自己没多久要出国的事情,但保证固定一段时间会回来,只是探望周期会拉长。
他爹对他出国这件事有微妙的反应,他好像是听见了,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了他儿子一眼,像在思考什么,没想明白,就又低头去摆弄他的宝贝玩具。
护工突然想起一件事,对许文远说:“对了小伙子啊,最近经常会有个女的来看你爹,但很奇怪每次来了也不说话,一般看几眼就走。”
“女的?什么样的?”
“大概四十多吧,长头发,高高瘦瘦的,衣服包看起来都很贵。”护工迟疑了一下,“好像,大概啊,也可能是我看错了,和你长得有点像。”
最后那句话让许知远也抬头了。
“她还留了好几笔钱,让我们转交给你,我们和他说这里不转交贵重物品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担不起这个责任,她不听啊,放下钱就走了。”
护工急急忙忙跑去拿了几个信封过来——就是白白的,市面上最常见的那种普通信封,每个里面都有厚厚一叠钱。
“我一点儿没动过,收到什么样现在就什么样。”大概是怕他误会,护工努力解释着。
许知远和他哥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相同的猜测。
许文远捏着信封递还过去:“我知道了,谢谢你。如果那个人下次来,请务必把这些钱退回去,如果她不愿意收,你们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
他另外给了护工一千块小费,这几乎相当于她半个多月的工资了,护工千恩万谢地出去了,连带着医生也一并离开。
许知远从床上跳下来问他哥:“你想不想见她?”
许文远看着他弟弟的脸,像在思考。他们用了“她”这个代称,为了避免他爹能听懂。
“说一点不想这不现实,人总是会对自己亲生父母的样子好奇的。”大概是站久了有点累,许文远在沙发上坐下,背弯下来十指交叉搁在膝盖上,“但要说很想倒也没有,我对小时候的事儿没什么印象,对她也……谈不上感情。”
人的感情都是在日夜相处里累积下来的,即使是血脉,有时候也很难违背这条规律。
“而且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不想有任何变化,既然她也有自己的日子要过,那就都往前走吧,困在原地没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