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一本正经:“可能是它觉得我要吃它。”
许知远突然来了兴趣,问他:“诶,你给我说说你们那儿一般都怎么吃乌龟的?”
“加姜蒜花椒,或者自己种的菜。”
“都吃自己种的么?”
“一般都是,还有自己养的鸡鸭蛋,情况好的家里鸭子每晚能下十几斤,鸡也能产十几二十个蛋。还有柿子李子,熟了都能拿去卖。”男孩说到自己家乡的时候语速突然变快,眼里也有了神采。
“柿子!我喜欢柿子!”许知远喜欢一切甜甜软软的东西,所以他喜欢柿,“你们那儿柿子很多么?”
“很多,满山都是……”男孩想了想,实在不知道形容才能传达那个画面,只能挥手比划,许知远一把抓住他手臂,整个人都兴奋的往前凑。
“那你以后带我去玩!我想自己摘!摘多少吃多少!”
男孩点头:“我们家……没什么好玩的,而且柿子不能多吃,会闹肚子。”
“怎么没有?有柿子还有乌龟,你不说还有鸡鸭鱼么?”
城里的孩子对那些自然生长的东西总是心生向往,在农村人看起来,那些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也没办法让生活变得更好。
男孩沉默下来。许知远发现他攥着衣角,就赶紧岔开话题,他突然想起来之前点的外卖好像早应该到了。
许知远连打了三个电话过去,又等了十几分钟,客服一直重复回答:“已经在路上了,请您耐心等待。”
最后他发现自己电话被对方拉黑了,许知远怒了,气得把手机往墙上摔,被男孩一把接住。
许知远饿得肚子“咕噜咕噜”都出了回声,但有什么用呢?他又不会做饭,连白煮蛋都不会。唯一擅长的就是泡面。
男孩问他:“饿了?”
“嗯……”
许知远肚子很容易饿,而且他有个坏毛病,就是一饿就暴躁,暴躁了就爱发脾气,谁也拦不住。
“我给你做。”
许知远瞪大眼睛:“你会做饭?”
“嗯,我爸身体不好,我8岁就开始做饭了。”
男孩挽起袖子进厨房,从冰箱里翻出来面和鸡蛋,又弄了点菜去洗。许知远小尾巴似的前前后后跟着,靠在橱柜边上看他做菜。
“我不吃菜,什么菜都不喜欢。”
男孩没理他,自顾自把面条下锅:“挑食不好。”
“我知道,我妈也这么说,但我不爱吃,你们不能逼我吃不爱吃的东西。”
男孩把许知远推出去,不再接受他的胡搅蛮缠。
那天许知远风卷残云地把一大锅面都吃了,连汤汁儿都没剩下。他发誓自己这辈子到现在为止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这滋味儿他大概能记一辈子。
男孩一直坐在他对面专心致志地看他吃东西,许知远摸摸圆滚滚有点突出来的肚子问他:“以后你还能再给我做么?”
男孩说:“好。”
许知远很高兴,捶了他一下说:“谢谢哥。”
哥哥一愣,心里突然掠过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他第一次真真实实感受到因为被人需要,而特别想要做一件事,很高兴也很有成就感,而不是被迫被生活推着往前走。
许知远一边拍肚子一边问他:“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他说:“二牛。”
许知远以为自己听错了,就又问了一次,男孩很淡定地回:“我叫二牛”。
许知远哈哈笑得停不下来,就听男孩很认真地解释:“我们家原来有一头耕地的牛,那头牛叫大牛,我就只能叫二牛,但后来因为家里没钱,就只能把它卖了给他爸换药吃。”
男孩端着碗去厨房洗,水流声哗哗地响,许知远慢慢笑不出来了。
过了一会儿,他说:“既然你被我家收养了,总要上学以后要办各种证,干脆你就叫许文远好了。你看这名字多好,和我这个是成对的。”
说完他很得意,越想越觉得自己做了件不得了的事儿,于是吹着小曲儿自说自话给他爸妈打了个电话,狠狠自我吹嘘了一通。
在许知远打电话的时候,男孩把碗洗好收进橱里,他擦干手,盯着许知远兴奋的背影发呆。
他想,许知远,许文远,好像一个名字就让他俩真的有某种联系了,他以后就再也不是烂大街的“二牛”了。
他也有人要了。
第3章 03钱是不是万能的?
晚上,许文远第一次失眠了,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
新床很柔软,散发着一股洗衣粉的味道,不像他老家的被子,因为不常晒,有一股湿漉漉的霉味儿,他爹有时候会把药撒在上面,被子里有些棉花已经结块了他也没法管。
想到他爹,他忽然又记起今天忘了打电话回去报平安,不过其实也无所谓,他爹应该弄不明白他出来的事儿。
而且他没手机,这是个大问题,虽然他带了钱,但按现在的情况看,这点钱可能都维持不了他活一个礼拜。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找工作。
虽然收养他的一家都是好人,但人家也不欠他的,他不能把这当成理所当然的事儿。
许文远有时候经常会赌气地想,干脆放弃算了,人的命大概是生下来就被安排好的,再努力都没用。
因为他爷爷辈的是近亲结婚,所以许文远有个傻子爹,智力停留在六七岁,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不捣乱已经是谢天谢地,根本没法指望他能尽到一个父亲的义务。
他妈是他爷爷奶奶花钱从外头买来的,他们这村几百口人没有女丁,大部分媳妇儿都是买来的,有的是领乡,有的要更远一点。
姑娘当年嫁过来的时候完全被蒙在鼓里,不知道自己以后可能就要和这样一个智力低下的男人过一辈子,等到发现真相已经晚了。
她虽然是像商品一样被交易过来的,但毕竟风华正茂,依然还有一颗跳动的少女心,对未来对感情对婚姻生活都是有渴望的,起码不应该是现在这样,被困在山沟里每天和一个连正常沟通都做不到的男人睡在一块儿,这太绝望了。
姑娘在许文远刚出生那段时候,经常抱着他没日没夜地流泪,说一点他听不懂的话,具体是什么许文远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他妈在月光下苍白绝望的样子,一遍又一遍重复地说“要跑”、“要离开这里”。
后来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没过几年,他妈终于崩溃了,想尽办法往外跑,失败几次之后在某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她偷偷搭上了去县城的车,从此杳无音讯。
许文远开始还以为他妈就离开一阵子,老问他爷爷奶奶“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再后来,他长大一点,看到他两个老人唉声叹气的样子,心里忽然就明白了,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提起过他妈。
村里也不是只有他一户人家是这情况,也有其他家的没有母亲,后来许文远才知道就因为她们都不是自愿嫁过来的。
但人家有父亲,也有其他长辈,而他们全家老小,他爹永远是最没心没肺的样子。
许文远跟着他爷爷奶奶过了几年安稳日子,养猪种菜收了庄稼出去卖,倒也相安无事。可惜岁月是不等人的,他爷爷奶奶年纪大了,积劳成疾又郁郁寡欢,终于在许文远八岁那年相继撒手西去。
从那天开始,许文远就只能一个人撑起这家,小小年纪要操持生计,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还要种菜,或者挖地里的野菜去卖,因为他爹身体不好,换来的钱大部分都花在了药费上。
许文远的亲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闹腾起来还会把屎糊墙上,把儿子挖来的菜全都倒出来踩,把刚洗完的碗又弄脏,许文远每次也只能默默再收拾一遍。
有一回他刚把晒干的衣服叠整齐放在床头,他爹不知道怎么了,像扯大旗似的抓起来就往外面跑,衣服一路拖在水塘里又黑又脏。
他突然就觉得自己忍不住了,觉得不公平,为什么要他一个人去承受这些,他用力把他爸推倒在水塘里,扯着嗓子哭:“你放过我行不行!求求你了!”
男人的衣服裤子都湿透了,他坐水塘里向自己儿子伸手:“不哭不哭,二牛不哭哦,爹给你呼呼……”
许文远是真的觉得委屈,可是骂有什么用呢?抱怨又有什么用呢?再怨恨,人也总是要活下去的,没有人会帮你,他们只会看你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