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的呐喊声仿佛远在另一个世界,他心中矛盾万分,爱意犹如冰火轮番上阵煎熬,像熊烈战火在冰天雪地中炙烤着他。
他看得清清楚楚,那人也在看他,他想冲上城楼,与他交战,至死方休。
雷焱不知道厉净竹心中的想法,见他胆敢在箭雨中停下,以为他在挑衅,一把抢过身边弓箭手的重弓,左手持弓,右手搭箭拉满,“嘣”地一声箭矢朝厉净竹飞射而去。
战场上刀剑无眼,靖兴侯走神时浑身上下也戒备着,本能地侧开头,一把抓住飞羽,手心被速度极快的箭矢划伤,刺痛帮他找回心神,心突突地跳着,白冉的话猛然浮上心头:你拿下神宇国,小将军不就是你的了吗?
“阿焱,你等着,待我攻破雁鸣城,打下天麓城,杀了白隐,你就是我的了,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他不再犹豫,将那支箭别在腰间,立马扬鞭带头发动又一次攻击。
“小将军,箭不够了!”李广山奔过来急道,“怎么办?”
接近寅时,夜空依旧昏沉无光,月亮整晚没有出现,雪越下越大,雁鸣城内外都积了厚厚一层,城墙的雪被将士们不停踩踏,形成坚实的冰,又硬又滑。将近三个时辰不停的突击和防御,两军都有些疲乏。
秦阳军步兵和重甲军在城外不到十里的地方驻扎,随时可以攻城。厉净竹率骑兵原地休整,他不着急,因为知道雁鸣城里的箭快用完了,士兵需要休息,等下一次冲击,绝对可以攻破雁鸣城!
雷焱当机立断:“去拆民居!用石块砸!万不能让他们破城!”他必须坚守,已经有好几波人快马加鞭往天麓城送战报,国主知道了雁鸣城告急,定会派援军前来支援。他能做的就是尽量拖延时间,等到援军的到来。
但他也知道,从全国调军再奔赴这里,最快也要三天!
三天时间……他完全没有把握……
城墙下火被雪盖灭又重燃,天也不愿看到这犹如修罗地狱般残忍的场面,降下大雪覆盖掩埋。
有年轻的将士在低声哭泣,旁边的人捂住他的嘴巴,抽泣声却从指缝漏了出来。
雷焱看过去,那不过是个还未成年的孩子,十六七岁的年纪,却承受着战争带来的压力和恐惧。
李广山想冲过去骂他,被雷焱拦住。所有人都知道,秦阳军人太多了,或许下一波攻击来临,就是他们的死期。死亡未知的时候并不可怕,但眼望之处便能看到尽头才是最可怕的。
白隐为雷焱披上的玄色暗纹披风,为他挡住了风雪,却挡不住内心的无助冰冷。
众将士席地而坐,他走过去,手指着雁鸣城另一个方向,城里的百姓都撤走了,城中只有奔走拆除民房,搬武器、石块的将士。不知归路和花街那边空空荡荡,雪没有人踩过,平平整整如羊脂般完美无瑕。
城的另一头出去便是神宇内陆,从那里过去,穿过密林,沿着百嫁山山脚往东南,便进入神宇国腹地。
“那边,是咱们一直在守护的国土。”雷焱说着,他声音不高,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清朗悦耳,“那边有樱洲的水乡,詹洲的麦浪,佐洲的海岸,有咱们的家乡、父母亲人、爱人子女、兄弟姐妹,神宇所有的百姓都指望咱们替他们守护家乡,守护平静安宁。我不求你们做英雄,我只要你们和我一起,活下去,活着才能回家。”
年轻的将士们不再低泣,小将军披风随风猎猎,身上脸上虽然都湿透了,但没有一丝狼狈,依旧英姿飒爽气势非凡,他没有说让将士们英勇杀敌保家卫国,他的话就像在他们心中点燃了一簇生的火种。
是啊,只有活下去才能回家。
远方传来秦阳军的号角声,下一波攻击在即,年轻的将士站起来,整整铠甲,手握长枪,将故乡和亲人收在心底最深的地方,勇气源源不断地从那里生发。
“愿天下升平再无战事。”雷焱心里暗暗祈祷。曾几何时,金戈铁马纵横沙场已不再是他追求的,此刻他只想卸甲归田,与白隐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东方隐隐发白,山岳之上压着厚重的云,光透不过来,无力地驱赶着黑夜。
战鼓擂动,声音由低转高,节奏由慢变快,骑兵队列后跟着重甲军,最后是步兵。
厉泽先和白冉在禁卫军的保护包围中,白冉凑近厉泽先,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厉泽先不悦地思忖了片刻,叫来禁卫军统领吴晃。
战马喷着白气,不安地踏动积雪,厉净竹勒住缰绳,举剑回首喝道:“秦阳将士们!神宇守军已经山穷水尽不足为惧!这次我们一定能攻下雁鸣城!!随我冲!!”
“冲啊!!”“冲!!”
狂风暴雪压盖不住城外的呐喊震天,神宇军心神震动,很快镇定下来,没了箭羽,他们搬起石块砖头往城下砸去,秦阳军没有防备,被砸得人仰马翻,哀嚎一片。
厉净竹皱着眉苦笑道:“阿焱啊阿焱,真有你的……”
一个时辰,附近的民居被拆的差不多,远处的供应不及,逐渐有秦阳军顺着攻城梯爬了上来,神宇军严阵以待,短兵相接,在城墙上混战。
厉净竹下令:“重甲军,攻城门!!”
铸铁包裹着整木的厚重城门紧闭着,重甲军迈着整齐的步伐往前推进,如雨的石块砸下来,根本砸不翻几个,很快就被他们逼近城门。
张九带了一千人在门后严阵以待,撞木撞在城门上,两三尺厚的门板硬被撞出一条缝,铁质门栓铿铿作响。
所有人都很紧张,照这么撞下去,没一会儿便会被撞开。
雷焱从城楼上奔下来,挤开将士们走到门后,张九急道:“小将军您怎么来了!这里危险!我们守着,您快回去!”
雷焱摇摇头:“城门扛不住了,我已命李广山整军,若是守不住还可以在城内周旋,但最好还是不让他们进来!”
张九还想说什么,被他抬手制止:“这里我守着,你带人去守南城门!快去!”
撞木削尖的头被撞的平了,门栓弯成半圆,门缝越来越大。
“一!二!三!撞!”最后一击后,门栓断掉,大门被撞开,重甲军正要冲进去,突然几十根长枪飞了过来,击中最前面的一排,重甲军铠甲厚但行动不便,前面倒下的砸在后面的身上,一下子倒了一片。
数十神宇将士扛着从民居上拆下来的横梁,冲向重甲军,刚刚突破了城门的重甲军又被撞出去老远。
“重新列队!重新列队!别慌!城门都打开了!”重甲军将军喊道,“冲进去!!”
重甲军重整旗鼓,喊着号子隆隆推进。
神宇军中步出一人,银甲下身着玄色的将袍,俊美的面容上狠绝的表情让人不寒而栗,手中两把四尺斩马刀铮鸣不止。
“是雷焱!”重甲军将军说道,明明胜利在望,军功已经唾手可得,但眼前的人却让他握剑的手都不住地颤抖。
“是雷焱!杀了他!”他像是给自己鼓劲般喊了出来,重甲军纷纷拔剑冲向敌军主帅。
雷焱心口微暖,一股灵力从那里迅速流到双掌,谒归和屠戮被熟悉的白山灵力注入,兴奋地抖动个不停,他惊讶地发现两柄神兵刀柄延长,锋刃缩短了一些。
小将军顿时明白了,眼神锐利地看向涌过来的重甲军,唇角上扬。
先冲过来的重甲军还没有反应过来,只看见银光一闪,眼前鲜血喷洒迸出,猩红一片。
重甲军将军惊恐地看着自己胸前深可见骨的伤口,仿佛能看到心脏肌肉的跳动,他绝望地抬头,雪幕中墨黑的身影灵活矫健,手中的谒归与屠戮从刀柄处连接在一起,犹如一把双头镰刀,挥舞出巨大如同圆月般的带血银光,所到之处重甲军犹如被收割的野草,纷纷倒地不起。
白隐给他的灵力促使神兵进化出最终形态,屠戮即谒归,谒归便是屠戮,生来赴死,死后重生,生死相连,周而复始。
重甲军包围住雷焱,没人敢上前一步,神兵攻击范围太大,刀刃锋利切肉如同切豆腐,掀起的罡风都能置人于死地。
厉净竹远远看着这边的战况,能与之对抗的恐怕只有同是神兵的腾蛇。他按下心中的兴奋,策马朝雷焱奔去。重甲军让开一条路,靖兴侯勒马停在雷焱面前,他骑不骑马都没有分别,干脆跳下马,表情柔和道:“小将军,许久不见了。”